一个叫王林清的法官,他录的那段9分多钟视频让人恻然动容。
看着惊心,想着痛心。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哭的不是为了王林清所遭受的不幸,而是因为我们所有人的不幸,也体会到了这样的大环境下,一个普通人的无力感!
一、“优等生”王清林
王林清生于1974年,出身烟台普通家庭。
1991年考入当地的烟台大学法律系——既非北大、人大、武大法学院这样国家眷顾的“名门”,也非华东、西南、中南、西北、法大等五大司法部嫡系的“世家”。
烟台大学虽名不见经传,但好歹也算北大法律系直接援建的。也就是说,烟台大学跟北京大学有着某种关联。
正是这个求学经历,燃起了这位出身草根的王林清的“北大梦”,并由此走上了法律人的生涯。
1995年毕业,王林清首次考研折戟后,进入烟台中级人民法院工作——这也算诸多法律专业的人最好的归宿了,毕竟学有所用了。
然而,基层法院的工作经历,让王林清清醒地意识到基层司法工作的尴尬处境——只能执行领导的意志,且背黑锅的风险极高,稍有不慎就身败名裂。
尴尬的现实教育了他,或者说激励了他。他重新开启了考研、考博的求学征途,从此,一个法学界的“学霸”由此诞生。
王林清的“小宇宙”爆发了,先考上北大民法学硕士。但对他而言,这还远远不够的。他再接再厉,又考上了中国政法大学商法学博士。
法国作家、哲学家加缪说过:“攀登顶峰,这种奋斗的本身就足以充实人的内心,人们必须相信,垒山不止就是幸福!”
“学霸”王林清正是通过一张张试卷和一篇篇论文彻底养成,从而收获了不一样的人生。
“学而优则仕”,王林清他就努力朝着一个地方进击,目标锁定了最高院。
功夫不负有心人。
2006年5月16日,最高院发布招录国家公务员拟录用人员名单共107人,王林清名列第53号。
那一年32周岁,过而立之年也不远,风华正茂,书生意气,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众所周知,最高院已是这个国家法律人的最高平台了,任何人,成为她的一员,都足以骄傲的。
此时的王林清能算“功成名就”了,但王林清所开启的“学霸”征途并未就此止步。
在进入最高院后,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继续读了中国社科院金融学博士后,又读了中国人大经济学博士后,成为全国政法系统首位“双博士后”。
他觉得通过自己的努力,已有足够的智识储备,甚至可以说在最高院也算佼佼者了,同时又有了过硬的实战经验。
这时的他,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对司法的改革未来也充满期待。
“时不我待,舍我其谁”,王林清踌躇满志。
事实上,如此优秀的王林清多年的努力也收获了不少个人荣誉。
2012年,王林清被评选为全国法院办案标兵。当年,***仅有三人获得这个荣誉,全国也仅有200人获评,各个省份,少的只有2个,多的也才10个。
***的表彰决定文件中,对这批人的评价是:“政治素质高、业务能力强、办案数量多、审判质量优、社会形象好。”号召全国法院广大干警要广泛开展向这200人学习的活动。
2014年,王林清已届不惑之年,正值当年,年富力强,而在这一年,他又获得了第三届“中央国家机关青年五四奖章标兵”,这个荣誉也不小,在京各个机关,总共才10人获得。
很明显他走在了同辈的前面。更何况,他开始涉足进入创制法律规则的领域,著作等身,成为这个领域的佼佼者。
二、“员外郎”王林清
常言道:“世途旦复旦,人情玄又玄”。
也正是2014年,顺风顺水的王林清出现严重的仕途危机。
根据王林清视频自述,2014年6月17日,王林清被上级派到江苏省沐阳县给江苏省的法官讲课。
当晚,在沐阳宾馆,法警将其拘捕,次日押回北京。
这事在当时动静还闹得挺大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还以为哪位重量级的贪官落马了。
王林清被调查了很久,无奈没发现任何问题,最后只能认定他有不当收入11万元——这是人民法院出版社安排他授课给他的酬劳,最后被释放。
这可以称之为“合理伤害”,而这种“伤害”是极其卑劣的。只要在体制内工作过的人都会知道:一旦单位纪检部门对一个人启动正式调查问询程序后,哪怕这个人最终被证明是“无辜”的,对职业生涯的“隐性伤害”是客观存在的,职位上基本也很难有更大上升空间了。
被莫名染黑的王林清已预感有人在针对他——针对他的人不是来自外部,虽然他个人履历光彩耀人,但外部没多少人能感知他的存在,能“耀”到的也只是最高院内部。
他明白针对他的人就在最高院内部,而且还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内部高层。
事情缘起2012年一起山西矿产纠纷案。
众所周知,能把经济纠纷的官司打到最高院,一般关系都十分复杂的,还会出现神仙打架的场面。
从王林清公布的视频中看,当时最高院纪检组办公室主任站出来做王林清的工作,说是某个领导“关注”这个案件,要求他按领导指示办案。
结果王林清拒绝权力干预,顶住了压力,坚持了原判。
纪检组办公室主任自然认为王林清给脸不要脸了,而且这个脸又不单单是他自己的脸,更是领导的脸啊。
他当然认为“王林清书读多了,不懂人情世故。”单一条“不懂人情世故”就足以让英雄落难,陷入永无翻身之地的窘境!
但刚开始,王林清尚不能确定到底是谁要针对他的。毕竟是不是因为自己秉公办案不听领导“打招呼”,所以最终导致纪检部门介入“调查”其问题——这个“因果关系”是很难证明的。因为只要有一封举报信针对的是王林清,纪检部门就可以启动调查,这是党内法规赋予的正当权力。
正因为有了山西矿产纠纷案的前车之鉴,不仅是王林清自己留了个心,而且最高院的某些人也对王林清留了个心——毕竟“力是相互的”。
在备受世人瞩目的“陕北千亿矿权案”中,固执的王林清觉得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陕北千亿矿权案”在2017年12月16日,最高院法槌最终落下,判决双方签订的《合作勘查合同书》有效,双方继续履行;西勘院向凯奇莱公司支付违约金1365万元。
虽然最高院的法槌已落下,但王林清在办案过程中发现了离奇的事情,感觉到自己要被故意“支开”的。
离奇的事情发生在2016年11月。王林清在承办“陕西千亿矿权案”二审时,有一天打开办公室工作柜,发现厚厚的一审卷宗都在,二审的一本正卷和一本副卷却“不翼而飞”了。
而后来当要求补卷时,这些卷宗又莫名奇妙地都“回来”了,但没有了其中部分关键的纪要,也包括领导的“重要的批示”。
王林清似乎确信,有人防范起他来了,甚至有人想害他了,他感到背后的杀机。
也因为有过2014年惊心动魄的事后,他早就留了一手,留下照片等“证据”,录下自述视频,以证自己的清白!
而与这个敏感案件相伴始终的是,王林清在最高院的法官身份也越来越尴尬了。
这些年全国政法系统正在推进“员额制”改革,法院工作人员将被分为三类:法官、司法辅助人员、司法行政人员。只有入了员额的法官才可以独立办案,同时,实行法官单独职务序列及工资制度,拉开薪酬。没有入员额的人,包括助理审判员,不能独立办案,将逐步过渡,转为“法官助理”或者行政人员。
这就是政法系统的改革,对于局外人而言是身不关己的,顶多就是“隔岸观火”罢了。
而对于相关人员而言,却涉及到身份和待遇的问题,人人都盯着不放,完全“吃肉”和“喝汤”的区别,这当然也包括身在其中的王林清自己。
刚开始,王林清对自己入员是十分充满信心的。
2016年9月14日,笔杆子过硬的他给新华社会旗下的新华网网评栏目写了一篇文章《牵紧司法责任制这个“牛鼻子”》。他认为员额制改革凸***官的审判地位、待遇、责任,也减少审批、上级干预,符合世界潮流,也是中国向法治迈进的一大步。
这篇文章一读,一股“舍我其谁”的踌躇满志的气息就迎面而来。
然而,对改革一直保持乐观的他却面临了最不乐观的现实:2017年7月,最高院首批367名法官入员额宣誓。名单中并没有王林清。
这次名单公布后,最高院对这次改革也进行评价,语调竟与王林清写的文章有共通之处,意思是要将最优秀的人才吸引到办案一线,要啃掉改革中“一块最难啃的硬骨头”。
王林清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革命”了?
事实上,确实如此。
在2018年10月26日,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第六次修订了《人民法院组织法》,删除了“助理审判员”这个制度设计。没有入员额的原助理审判员王林清,无疑要走到了体制的边缘,他甚至不能称之为法官了。
希望似乎只有等第二批了。
2018年11月,最高院第二批40名员额制法官名单出炉,名单中依然没有王林清。等来的却是一盆冰冷的凉水。
清醒后的王林清确信自己就是那个被新的利益格局洗牌掉的人,成为那个改革被“革命”掉的人。他成为“员外郎”了,甚至可能连“员外郎”的位置都岌岌可危。
这是为什么?鲠直的王林清几近崩溃,凭能力?凭学历?凭操守……出局的原因究竟在哪里?
王林清的精神状态也出现了问题。自己渴望的变法,竟然成为某些人变着法子来整自己了?
原来“反腐”如此,“改革”也如此!
“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经过连续的离奇事件后,王林清已经明白如果不作反抗的话,那么这就是“合理伤害”,自己将永世不得翻身。
三、“搅局者”王林清
从“踌躇满志”迈向“万念俱灰”,只是一步之遥,王林清彻底地品味到了。
英国戏剧作家萧伯纳说过:“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另一个是踌躇满志。”
人生出现幻灭的王林清,决定开始绝地反击,不惜将自己的一切押了上去。他不仅录下自证视频,而且保还留了“证据”。
这个叫王林清的“搅局者”在著名“搅屎棍”崔永元的帮助之下,视频开始疯传。王林清他也因此一夜之间成为中国的名人!
至于矛头之所向,不言而喻,从几张广为流传的照片,大家都能心知肚明的。
王林清的视频之所以能引爆舆论,主要是因为他破坏了官场的“潜规则”。
其实,明眼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一直都这么玩的——玩得轻车熟路,玩得一而贯之,玩得不亦乐乎,玩得忘乎所以……他们认为办案的宗旨就是按领导的指示来办的,先判后审也是“潜规则”,至于判决的事——反正怎么判都有理,无外乎你怎么写判决理由罢了。
谁不曾想一个不识时务,更直接地说,觉得受到排挤的王林清“跳”了出来。
这就是很明显地不讲政治了,开始挑战“潜规则”——他的举动类似于挑战明朝官场的海瑞一般,那就是跟整个官场作对。
众所周知,我们国家的传统手法,就是很讲究明一套暗一套的:公平正义作为“明规则”只是相对的,讲给老百姓听的;而权力博弈作为“潜规则”才是绝对的,按照领导的旨意来办的。
然而,书生意气的王林清却不这么看——他在一部书的序言中写到:法律的星空庄严圣洁,那些公平正义的理念,引领我永不放弃而超越自我!
很明显,他这个人实在又呆又傻,无异于自杀!
正如吴思所言:“潜规则”是一套秘密运行但大家又心知肚明、必须遵守的规则,这样的规则不会体现在纸面上,但它比纸面上的规则更可怕,一旦违反,你就没有权利再继续这个游戏,甚至搭上身家性命。
在系统内部,领导通过隐蔽的手段干预司法,这是长期以来的“潜规则”——外人即使知道,但苦于没有任何证据,于是冤假错案层出不穷,但干预司法的领导却仍然可以高枕无忧。
现在在系统内部的王林清却将这套“潜规则”昭告于天下,并将原始证据一一抛出,这自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真的,王林清此举如同拿自己当***去炸最高法的这座碉堡了,那一定要给天捅了个窟窿出来。毕竟这些“潜规则”见不了光的,让某些领导伸得太长的手暴露无遗,会使法律蒙羞,给国家丢尽脸,让人民心寒的!
王林清就这样把问题提了出来的,而且提得惊天动地。也因为这个问题提得太大,搞得那些人措手不及,都感到十分棘手!
如果王林清破坏“规则”,那么受处理的是他个人,而且会引起大众狂欢——以一个贪官落马收场的,事实上王林清曾被被各方势力栽赃陷害过,以破坏“规则”的名义,从江苏铐回过北京;现在他破坏了“潜规则”,那么受处理的将会是操纵司法的一只只黑手,他收获的将会是大众的同情和赞美。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何晏解释道:“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
王林清这种“不惜玉碎”的举动自然得到大众的支持、同情是必然的。
可惜的是,舍身求法的王林清并不是一条“鲶鱼”,根本形成不了任何“鲶鱼效应”的,他比那些沙丁鱼还小,在最高院或者说中国司法系统,只能说是小虾米而已,这就是他的悲剧之所在。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王林清虽是书生意气,但也算明白人:真正遇到人身危险的时候,选择舆论比选择法律更靠谱点。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早就消失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说真的,我一直非常地天真地认为:法律归法律,舆论归舆论。
然而,残酷的现实又一次毁了我对法治的信念。最高法的一个堂堂学者型法官,竟然也要用这种几乎“自杀式”诉诸舆论的方式。一方面说明他确实遇到了某种人身危险了;另一方面也恰恰说明,他自己很清楚,在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法律已经根本就保护不了他。
毕竟法律始终掌握在那些要整他的人手中,他们手中有权。
是的,反腐和改革,有的时候往往成为权力的工具,“合理伤害”纷纷对准的就是“搅局者”。
四、“抱薪者”王林清
“方今之世,权欲熏心,世人逐名求利,***以求荣之辈,鬻耻以显名之属,***以获爵之类,不胜枚举。竖子得机可为上人,明争暗斗,朋党错接,狐狗连力,祸害一隅;君子失心既为鱼肉,是非难断,恩怨难清,黑白不分,抑郁***。盖世事纷纭,善恶之理亦非常人所能喻也!”
是啊,有多少德才兼备的人因此激流勇退,选择明哲保身;而又多少蝇营狗苟之辈就此当仁不让,开始瓦釜雷鸣。
世道如此,何必较真?“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自古皆然。
马云也曾说过:“改变不了特朗普,那就改变自己!”
马云等人尚且如此,况我等芸芸众生?大家都身不由己,改变不了世界,就只有改变的自己,然后去适应这个世界,这样不至于与这个世界发生悲惨的“车祸”。更可怕的是,很多人只会当笑话来看的,毕竟事不关己的。
改变自己,虽然良心会疼些,但是至少还能苟延残喘——活得像条狗,至少还活着——一个人“活久见”,或许对于自己而言,能争取一丝转寰的余地,而刚且直就是呆且傻,稍有不慎,身败名裂,就永远地毁灭了。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世界,奴性和权力就这么一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维系着这个世界的表面上的太平。
诚如塞林格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所言:“一个不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男子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世间所谓的“成熟”或者“成功”,无非就是如何让自己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然而,即使如此,我们依然希望有人能够挺身而出,成为时代的“抱薪者”。
王林清在一部书的自序中如此写道:“法律的星空辽远深幽,那些颠扑不破的真理,引领我一往无前而孜孜探索;法律的星空庄严圣洁,那些公平正义的理念,引领我永不放弃而超越自我;法律的星空自由炽热,那些真善美好的目标,引领我不断前行而永不停歇;法律的星空壮丽璀璨,那些博大精深的灵魂,引领我脚踏实地而上下求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往,然心向往之。”
对于王林清这样的“抱薪者”,我们应该去赞美,而不是用恶意的揣测。
“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 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
须知正是大家自作聪明,活得太精致,所以我们这个社会缺乏了改良的机会。
我们社会需要傻子和呆子的——只有当呆子和傻子成为主流时,社会自然风清气正。
当然,这需要时间——而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月球背面颇为罕见,探月工程神速进展,不为人知的一面终究会暴露在世人的眼前,比如月球背面以及消失的案卷,唯一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既然抱薪者已出现,那么好戏一定还在后头。恶人之所以能得逞,是因为好人的袖手旁观!也因为大家袖手旁观,才使得他们为所欲为,那种吃相更加难看。
我们大多数人是没有勇气站出来的,既然有“抱薪者”站了出来,那我们关注他的勇气应该有的,关注他不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点滴”记录中国法治进程,这个事完全可以载入世界司法史册了,王林清这个点滴掉海里能不能掀起巨浪,我们作为旁观者只有拭目以待了。
“这个世界会好吗?”梁漱溟的父亲死前的世纪追问。这个世界安全吗?贵为最高院的王林清在问,所有关注的人也在问,问苍天,也问世界,更问自己。
好样的!王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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