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没有批评

当代没有批评

                        ___刘洪郡

“当代”是个什么概念？有的人认为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到现在，称为“当代”；有的说从上个世纪70年代***结束到现在是“当代”。我们这里谈的当代，更多的是指后面的那个时间段。以此衡量，当代中国艺术走了30年的历程。这个时间段的初期，正值改革开放，思想极为活跃，文艺圈里接二连三地涌现出代表性的“英雄”人物，“85美术思潮”像一股旋风冲击了萎靡很久的中国艺术界，人们终于敢再次大声说话了。在那个时期，每人都有一个诉说的欲望，大家的情绪都很兴奋，仿佛前景一片大好，根本就来不及认真辨析，许多的人或事，激动过头，冷静不足。这样艺术界形成了一种盲动与跟风。在那个时候，艺术批评不是没有，相反比较活跃，但基本都是针对“旧有传统”的批判，而对于前行过程中产生的问题，却很少作理性的分析与把握，更少进行批判。进到21世纪，我们的经济发展了，但同时更多的市场与商业成份融入了艺术。在这个时候，人们的理性成份增强了，但由于艺术或艺术家更多地受市场支配，已听不了批评家们说“不”字（或者根本不屑于批评家的评头品足，因为作品的优劣，在很大程度上由市场说了算）。所以，我们经历了30年，许多东西（自然也包括艺术）表面上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但它真正的进步与不足并没有被我们好好研究、分析。据于这一点，我说，在中国艺术界，到目前为止真正的批评体系一直没有建立，因为根本就寻不到它的生长土壤。由于当代艺术没有批评，只能是一团和气，谁也别找谁的麻烦。坦率地说，我以前基本上是作批评的，一些年前还有些热情，但现在不太喜欢做，一是因为看得多了，失望多于喜悦；二是因为现在的艺术家与市场联系得太紧，你说他的东西有问题，会直接影响他的收益乃至他的生活。

艺术有无进步？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这种进步，与历史上我们先人的成就或国外艺术比起来，可能根本不值一谈。我承认，这些年自己的思想有许多方面在“退步”。以前我们曾相信，当代人稍作努力便可以赶上甚至超过先人或洋人，但现在看来，这太乐观了（我们感觉与那些艺术高峰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比如说我们的国画、书法，挑出几个所谓的***“一流”或“超一流”的“大家”的东西，在先人的作品（即使是印刷品）面前一放，破相即刻暴露出来了；油画也是这样。无论一些地方的双年展还是国家级美展，作品总是给人以“夹生饭”的或者是做给别人看的感觉。所以，这些年，各地展事很多，但人们的观看兴趣却是越来越淡。比如，一个画家在中国美术馆办展，绝大多数情况只是开幕当天热闹些，第二天展厅里便是门可罗雀。而在前些年情况根本不是这样。这是什么原因？有人说，是因为现在的人疲于奔命太讲实际，无暇顾及艺术了。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的原因，是大家眼光提高了，不再为一个粗糙或幼稚的展览去花费时间与金钱了。比如，我本人，与其花时间去看一个***“最具创作实力”、“最具影响”（再加上“最具卖相”）的所谓“大师”、“大家”的展览，远不如去看一个古字画复制品展览，尽管那些东西并不“乱真”。

一般来说，以三四十年的时间奠定一个基础，艺术会有一个可观的样子的，但***的艺术为什么如此不容我们乐观，原因之一，是没有很好的批评环境，没有很好地开展批评。我们以前的批评只是注重那些大的东西，讲气势，讲观念，讲创造，但对造就这一切的基础却并不重视，以至使得一些本不激动的艺术实践者也被鼓动起来，风风火火。这一点，当初我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一些年过去后，我们回望过去，发现做了许多无用功。在过去的数十年间，我们有批评，但批评过来批评过去，真正的要害没有触及到。什么原因？首先是我们认识不足。从上个世纪50年代后，中国整个的传统文化被一种政治力量人为地强行割断了，这种不仅使得我们的创作没有了基础，同时，批评没有了基础。我们现在看看，那个年代生大的人，不论其名声多高，普遍地缺乏功底与基础，只有极少部分“逆时代潮流而动”者，因自己努力才稍稍从那个苟延残喘传统的嘴角边吸了点真气。相反，50

年代以前长大的人，水平大都不差，因为社会和家庭的环境，使得他们天然具备了一个很好的学习传统、增加功底的条件，然后，通过自己的勤奋努力，便可成气候了。当然，他（它）们中也有许多平庸之辈、平庸之作，但基本的东西是不会缺的，这一点与现在很不同。现在的东西，你看似很有想法、很有创造性，但细细一分析，基本的东西都缺少，所以，如果有人想认认真真为一种有影响的名家开一个作品研讨会，很可能，开到后来全部的话题是在讨论技法、技术问题！艺术是要追求出一定的意义的，但前提是得有个基础。试想，一个人饭都吃不饱，你给他谈美食有什么意义；房子都买不起，你给他讲装修设计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就很怀疑国人所讲的批评是否真的落到实处了，是否真的有意义。

一些观点尽管有些“悲观”，但可能“有用”。因为过了这么多年，很多基本的东西还是不具备，还有何成就与意义可谈？！现在的艺术家不应只想着那些“高大”的目标，也不应只将眼睛盯着市场，更不应靠几篇吹捧文章就盲目自信。古代的书画著述基本上是将一个个宝贵经验的一种纪录，根本没有那种俗气的吹捧、吹嘘，因为无论是艺术家还是艺评家，本身就是名噪当时的大家、名士，他们基本上都有杰出的背景，即使那些靠卖画来维持生计的画家，也有一种高洁的追求。可现在，画家、书法家们却争相与“电影明星”“歌星”们看齐，到处“秀”自己，把心思放在对“粉丝”的培养上，自卖自夸。艺术家的“高”度削去了、“深”度填平了。所以，“艺术”的没落是必然的。

市场集中体现了社会的秩序，同时会引向艺术与学术走向。在发达的西方国家，一切是有序的，大家都有明确分工，做鞋的不会自己去卖鞋（鞋匠铺除外）。同理，西方的艺术家只顾画画，把推介、推销这些事情都交给杰出的经纪人去做。因此，整个艺术环境比较起来还算纯净、公正。在这种环境中，画家们会以最大的热情和自由投入创作。批评家与画家保持独立的品格，他们只为着学术而存在，不会发生金钱或利益上的纠葛，所以，艺术批评极易展开，大家也将“批评事件”看得无比正常，因为它像医疗一样是机体组织为健康运行必需使之存在的。然而，在中国，情况异常复杂，利益、人情、甚至政治纠缠其间，所以“艺术批评”难之又难。

而“艺术批评”缺席，势必导致“创作”混乱与无序。今日如此，今后的状况可能会更糟。一个社会没有批评家，就像一个山区没有医院、医生，其后果是可以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