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亲渡过生命最后的日子——
黄昏記事（上）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五日
現正在飨廳等候开飯。
手機放伽玻利唱西班牙《鸽子》，媽開始以爲是費翔，因为很像。她说费翔開始很受歡迎，学生都喜歡，慢慢就只剩下最忠實的少數歌迷了，原因是沒有新東西。刚才在花園晒太陽，我放了妈最喜歡電影《城南舊事》主题曲“送别”，又放另一不同人的演唱，媽說後者美声不到位。午飧，不愿進食，我哄嚇曰：不吃就得插鼻管。又曰：再多吃一口，再多口……小時候你就是這樣骗我們的，現在我報復了。最终媽一共只吃了七八個半勺，喝几小口。我纽约在康復安养中心工作的朋友来電：老人喉肌萎缩，往往吞咽困難，易嗆導致肺炎。那就只有两條路，插鼻管或胃管，前者病人辛苦，只能维持两週，後者是二十分鐘小手術，用管後仍可用進食，但胃管伤易感染，易被病人拔掉。健身，上午主要是学步行转弯，下午练肩力，学自行如厕，都完成不错。竟在便秘多日後能顺利大解。（黄昏纪事之一）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六日
陽光，白云、蓝天，棕榈，小烏，施特劳斯……
《春之声》圆舞曲……
曲终，似睡非睡，抬頭：“還有沒有？”
——《蓝色的多垴河》
微弱说：“這是他代表作”。
复睡。
音樂真好！
蓝天真美！
我忽然淚流滿脸。
昨天問医生不插鼻管能不能插胃管？医生说胃管食物也可能上肺發炎。今早和表姐談此感觉医生是主張老人自然结束生命。表姐亦然，謂主要是她本人安祥，延長生命若令痛苦，那不是爲她好，只是爲親人心安。
疗养院走廊上，一個個輪椅推出来等候完成房間清洁的老人，哭叫苦脸昏睡者眾，百状百态，唯媽默然安祥。
這些日子母親起卧艱難，稍一触碰都疼痛不已，又吞嚥無力，吸收極少，能完成每天的康復功課真是奇迹。
從不抱恕，安靜怡然，表姐说也非自今天，你媽一向這样。（黄昏纪事之二）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七日
徐夕，微信传入叮叮当当賀年声，此起彼伏，我正隨救护車护送媽從疗养院重返医院復查。
三個制服救护员一辆救护車接送，前後花了三個小時，医生實際检查時間只是十分锺，幸好手術成功。這是新年最大喜訊！加菲和小石下班赶来，给媽带来新買的红毛衣和外卖鸡湯，拌营养粉及晚歺供应的土豆和红罗卜泥，媽少有地吃了一杯，穿上新衣，刹時感觉有㸃過年氣氛了。今早從機埸分别接寶蘭和茜茜。茜茜一见到奶奶就哭。推奶奶到花園晒太陽，寶蘭說，茜茜專門來看你(看父母都沒那麽诚心)，你好大面子。
媽答：我不大面子還有誰大面子？媽少有這麽霸氣。媽少有這麽霸氣。
（黄昏纪事之三）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八日
小冰来微信，念给妈妈听：
加洛你好，我正在机场等机回澳 …… 本想着如回澳有时间去美国看望我思念的大姨，现在看来时间有些少，去不成了。大姨近来身体可好？食可香？睡可安？去年初有机会和大姨相处几日，其情，其景，其事仍历历在目，大姨常弹着旧曲，唱着老歌，上口着陆游的诗，似平静但动情地讲述着自已的画，自已的谭雪生，自已的艺术人生。大姨的讲述声音总是那么轻，语调缓缓，表情柔和，但我就是能感觉到那柔和中的坚强，那瘦弱中的伟岸，那骄小中的不屈始终于她的艺术人生，她的感情世界。在大姨身边会被感染，会去多思考，会有良师益友之感。有机会和大姨相处几日，受益深，也才对大姨开始了小小的了解。如有可能，我真愿意常有机会能陪伴在大姨身边。相见恨晚。去年冬天大姨的身体那么虚弱，按摩着她的肌肉，感觉着她娇小身体那么轻，弱的让人心痛。去年天暖之际，大姨的身体又渐渐好了起来，常常出门散步，晒太阳，我心里真高兴。我妈和大姨的性格反差太大，大姨是坚強钢毅的姐，我妈是撒娇发嗲的妹，是做姐安逸还是当妹巴适，我不得其解，东菲可给答案吗？
一年前小冰来探望大姨
加洛，我很喜读你的文字，普通的事，人，动物都能被你描得生动，活泼，有趣，读起来舒服。不常给你书写，是觉自己文字太拙，怕丑。想当年咱俩还是北漂的先驱，老兄情深意重赠我的当年神器电饭煲，让我得意洋洋用了多少月多少年，在朋友中出尽风头。
我给大姨，洛，菲，东拜年啦！祝你们健康，快乐，平安，幸福。
小冰新年好！
謝谢你感性的文字。概括也很准确。最好的语言就是拙樸情真。
媽本月7號在房間里摔了一下，不能再用步行器了，暂時送到疗养院康復中心，一方面24小時有人照顾，同時每天两次理疗锻炼，現在生活自理的功能恢愎還不错，只是體力差一些。我11号抵達，每天都来陪她，週未加菲小石来换班。
疗养院用电话不方便，希望早日出院我們再联係。小冰不用掛念！刚才给媽念了你的微微信。媽笑着聽完了。問她怎麽回答你的問题？她說這是女兒的感觉啦。（黄昏纪事之四）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九日（年初二）
白天加菲值班，来電說媽精神極差，說話無力，我说最近每天早晨都如此，可能被搞清洁什么的折腾累了，希望只是常态。
下午5点過来，還在睡，醒後喝了热杞子红枣水，有些精神。加東来電，意外發現一張08年父母来華府時母親画的公鸡手稿。
媽说，當時看了些照片，想画農村的鸡，這是草稿构图，還有一隻母鸡沒画完……
巧了！鸡年年初二，居然跑出一隻媽随手用油画棒画的五彩公鸡，那麼剛劲，那麽漂亮！我印象中只見過媽画猫狗，鸡還是第一次。
加東發来她的新作讓媽“提寶贵意見”。妈戴上眼镜看了一會說：重心在中間不好，很多构图常犯這毛病。加東問就這画怎麽理解？妈沒答，我说：“那你不理解也要理解，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吧”。加東似乎有㸃失望。
妈還看了加東傳来的卫平混血兒外孫在巴厘岛隔玻璃和猫逗玩視频，挺開心的。
给媽和加東读小冰的微信。問媽，小冰說你做姐坚強剛毅，你妹妹撒娇發嗲，問做姐的安逸還是做妹的巴适？媽说這是女兒的說法啦。
媽還說，很多学生也是這麽说她坚強。妈不说自己是不是坚强，却把坚强说到画去了：“别人学林风眠，是用西画表现中國傳统，我学，從学生時就是想画得不一樣，要表現得更強一些，更有力一些。我和苏天赐在加菲那兒一起画靜物，苏天赐追求的是绘画效果，比如加些圈圈，我是追求油画效果，我强调鲜花水果的光和色。”
我把上述念给妈聽，她点頭，继续補充說：“林凤眠画人物不是写生，变化比较多。我不一样。”
我再問媽為甚說加東画重心在中間，她说中間用了白色。我再显示手机:沒白色啊？妈说是指以前的画。我問這張如何？
媽说：色彩编排最難，這張构图比较俠意自然。
我即再拨加東傳達聖旨。加東自然高兴，説：得“大師㸃評”。
我说，媽已口齿不清，我現在就是毛遠新張玉鳳，你可别得罪老哥！
忘了告诉加東：我說，加東的現代画用筆很刚性，和張大千的流動线條潑撒彩墨不一樣。妈说，年青人受傳统影响不像老一辈那麼深。
媽今晚吃得還可以。几乎一杯混了营养粉鸡汤的薯泥等。
我做了多少***人的口述歷史，唯獨少有自已父母，恨晚矣！
（黄昏纪事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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