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千峰翠色 绽千年荣光
—— 陈鹏飞先生的越窑青瓷之路
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高小慧 博士
一口越窑，夺千峰流翠；一双巧手，追三似神韵；一项技艺，现古瓷新贵。传承非遗密码，重构青绿胜境；探寻古法技艺，再造胸中山水。
———题记
浙江上虞，大河曹娥自南向北纵贯而过，见证了两岸千年来流传不息的缤纷史话。舜帝的躬耕避祸、曹娥的寻父投江、梁祝的比翼化蝶、伯阳的炼丹凤阳、安石的再起东山……历朝历代的奇人轶事为这座悠久的古城绘制了一幅绚丽多彩的历史图卷。而越窑青瓷，则是其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上虞先民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创烧越窑青瓷，夺得“类冰似玉”、“千峰翠色”的无上美誉，不断传承着从东汉到北宋千年“世界青瓷发源地”的无上荣光与骄傲。
瓷器作为一种独特的中国艺术，在华夏大地上已历千年时光。先民们观物取象，注水于土，巧手塑形，以木生火，再辅之高温玻化，将大地上最普遍的物质转化为人世间最实用的器物，并通过中外贸易远销海外，使之遍布于五湖四海，瓷器也因此成为中国的代名词，被世人看作是中国文化的承载与象征。
越窑青瓷是华夏漫长陶瓷发展长河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自古瓷贵青品。在陶变瓷后的百年时间里，青色一直作为瓷器的原始色与基本色而存在。后期五大名窑异彩纷呈，但除却定窑外，汝、哥、均、官虽具诸色，仍以青为底色，亦可归结于青瓷。许之衡《饮流斋说瓷》中谓：“古瓷尚青，凡绿也、蓝也，皆以青括之。陆羽品茶，青碗为上。东坡吟诗，青碗浮香。”青瓷色泽莹润，清素淡雅，宁静含蓄，纯净细腻，强调内在精神之美，追求神韵至上。在这一点上，青瓷和儒家追求“绘事后素”的内在精神之美和道家推崇“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素朴本真之美，其艺术旨归有着惊人的相同和一致之处。青瓷将生命的底色充分于片瓦之间勃发而出，一如晴空雨过天青，又如湖水莹碧波澜，方寸之间藏暖春梦幻，水火之中尽五行变化，令人魂牵梦绕、迷醉其中。
历代青瓷中，上虞越窑青瓷因胎质轻薄，釉色捩翠融青，故而广受赞誉。据史料记载，上虞越窑渊源可追至商周越地的原始青瓷，于东汉中晚期烧制成功，此后鼎盛于三国西晋，全盛于晚唐五代，至北宋晚期才趋于衰落，绵延历史长达千年之久，为中国持续时间最长、影响范围最广的窑系，引领着千百年来的社会审美变化。
越瓷发展至唐代，又与当时璀璨辉煌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汇融会，因其土质原料充足、煅烧技艺成熟、装饰手法老练等诸多因素，发展出极具传奇色彩的“秘色瓷”，完成了从“粗瓷”到“精瓷”的飞跃。融合了“秘色”的越窑青瓷夺天之造化，“姿如圭璧，色如烟岚”，不仅为皇室所青睐，更为文人墨客所推崇。如孟郊叹道：“蒙茗玉花尽，越瓯荷叶空。”陆龟蒙赞曰：“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徐夤吟咏：“捩翠融青瑞色新，陶成先得贡吾君。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越窑的翠色，由古代窑工的智慧灵明锤炼而出，融合着千峰万山之色、天地自然之意、文人墨客之思。随着瓷路的畅通，越窑青瓷更是行销海内外，近至奈良的平城京，伊朗的古港西拉夫，远至埃及的福斯塔特，都能窥见越瓷的倩影。因其光彩照人的釉色，“园似月魂坠，轻如云魂起”的胎骨，千瓷百态的造型，越窑青瓷为世界各国各界的人们所欣赏追捧，成为世界多彩文化界中最为闪亮的“中国名片”。
上虞越窑发展至有宋一代，由于时局跌宕、燃料短缺等诸多原因，制瓷技艺渐趋衰落，其后更是失传于世，宋后瓷匠无从探寻，后人只能从遗址残片中一窥越瓷风采，借古籍诗句畅想“秘色”奥妙，留下了无尽的遗憾与谜团。
在长达千年的时间阻隔之下，越窑青瓷止息于历史长河中，既无古法可鉴，亦无配方传承，想要一探个中隐秘，又谈何容易？而陈鹏飞先生正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之中，阅尽典籍史册，走访各地专家，不断攻坚克难，步步推导破解青瓷密码，终于在千年后揭开秘色越窑的神秘面纱，使得青绿胜境重现人间。
陈鹏飞先生，籍贯浙江上虞，自小长在曹娥江边，似乎打一开始便与这块越窑故土结下了难以割舍的宿命缘分。自17岁入上虞陶瓷厂成为学徒后，他就表现出对窑瓷的极大热情，看着在双手飞舞翻腾间，一件件造型各异的陶瓷工艺不断诞生，他由此热爱上了这一神奇的技艺，一进陶瓷厂便如老僧入了禅房，精神上感受到超脱自我的美妙，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也不知倦怠。从土质的粉碎、过筛到配制，从制坯、上釉到装窑、烧窑，青瓷生产的诸多步骤他全都了然于胸，短短数年便积攒下可观的经验。这段陶瓷厂的早年经历建立了他与青瓷紧密的联系与深厚的情感，也将其骨子里敢于钻研、不惧失败的精神内核进一步固化加深，从而培育出一种特有的技艺品格。
时间转至1980年，上虞陶瓷厂接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上级指令： “仿六朝越窑青瓷项目”。想要在没有配方流传、没有技艺借鉴的条件下，完美复刻出千年前的青瓷丽影，这在全国范围来说都是一个难以完成的高度挑战，哪怕是厂内浸淫制瓷工艺多年的老师傅，也对这样的任务束手无策。年轻的陈鹏飞先生却毅然接受了这个看似不能完成的险峻考验，主动加入课题小组，负责古越青瓷釉色的配方研究。在省委和多家博物馆单位的协助之下，他认真研究古籍史册，翻阅古瓷记录文献，同时又身体力行，跑遍上虞境内所有的越窑遗址与瓷石瓷矿，从原料到古瓷碎片，从窑具到结构，从器型到配色，均进行了严密的考察研究。为了破解青瓷中的釉色密码，寻找到合适成分的泥土，陈鹏飞先生的足迹踏遍了整个虞山舜水，终于在发源地找到了古人烧瓷专用的高岭瓷土，迈出了复原工作的关键一步。至此陈鹏飞先生仍不满足，在重现越窑青瓷最高境界的强烈渴求之下，他又带领研究所的技术人员，主动上门拜访全国各地的窑瓷博物馆，请相关专家给予直接指导。正是在这强大的信念支撑之下，陈鹏飞先生所在的越窑青瓷复原项目终于摸索出承接历史的秘方，在遗址片瓦之间破解了困扰陶瓷界千年的青瓷釉色密码。上虞陶瓷厂因此初步成功仿制出越窑青瓷，并通过省委技术鉴定，不仅获得省内优秀科学技术成果奖，且受到轻工业部领导和全国陶瓷研究者们的高度评价。
上虞陶瓷厂虽然初步完成了越窑青瓷复原任务，但好景不长，由于一系列原因，陶瓷厂经营不善，企业停产，已经取得重大突破的越窑青瓷仿制工作再一次陷入停滞。复原工作面临着何去何从的道路抉择，作为主要参与者的陈鹏飞先生也一度陷入迷茫，越窑青瓷的釉色密码，似乎在千年后重现一瞬，便要盖上它的神秘面纱。烧制了一千年，消逝了一千年，难道越窑青瓷在当代也无法重放光彩？陈鹏飞先生在内心煎熬中一遍遍拷问自己，千峰翠色的越瓷倩影在其脑海深处不断涌现。在反复抉择之后，他坚定了复原青瓷的终生信念，毅然接过了陶瓷厂陷入停滞的青瓷仿制工作，以个人力量步步推进青瓷发展。经过多年研究准备，陈鹏飞先生终于在2000年自筹资金组建上虞市三雄陶瓷有限公司，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以市场经济推动越窑青瓷的新世纪发展。至此，越窑青瓷发展史掀开了前所未有的崭新面貌。陈鹏飞先生依托公司与研究所，一边进行陶瓷工艺品加工制作，一边不断注入资金复原青瓷仿制。从筛选采用制瓷的材质，到烧瓷时的微妙温差，每一步他都亲自严格把控。经过成百上千的失败，他们终于破解出青瓷制作的完整密码，如愿仿制出汉至宋各个时期不同的青瓷工艺，釉色深沉含蓄，釉彩晶莹鲜润，胎体敲之铿锵有声，不但达成“形似”、“质似”和“色似”的完美标准，品种也更是多样，诸如三国的青瓷盘口壶，西晋的青瓷堆雕罐，五代的青瓷鸳鸯水注等等，都令人击节叹赏，在业界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越窑青瓷——这颗遗落近千年的瓷坛明珠，终于在上虞的故土重绽“千峰翠色”的无上荣光。
陈鹏飞先生的越窑青瓷作品取形于古，融神于今，其造型简洁典雅，釉层莹润轻薄，釉色浓淡相宜，细观之如美玉般青翠秀丽，给人以如冰似玉的恬静之美。他所仿制的秘色窑瓷，更是器型规整、胎壁薄润、施色均匀、细微见巧、大处藏拙。望之如春般草木争妍，如夏般弥漫芬芳，如秋般流光潋滟，如冬般凋零缥缈，浓缩山水造化的浑然天成，内蕴积年累月的春华秋实，令人无限神往。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得金。在泥与火中淬炼了近40年的陈鹏飞先生终于破解了一个个技艺古法，仿制出一件件古瓷秘器，越窑青瓷的丽影又于千年后在五湖四海得以重见。各项荣誉也朝陈鹏飞先生纷至沓来：浙江省古陶瓷工艺美术大师、全国古陶瓷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专业委员会副主任、绍兴市非遗项目——越窑青瓷烧制技艺非遗传承人、浙江省越窑青瓷烧制技艺非遗传承人、上虞市收藏家协会名誉副主席……陈鹏飞先生凭着多年筚路蓝缕，砥砺前行，终于成为当代青瓷艺术界当之无愧的泰斗。
“秉着匠心，为越窑青瓷这个断代的工艺被认知被传承而不断努力，将青瓷文化发扬光大，无怨无悔。”这是陈鹏飞先生的制瓷哲学。他用了四十年的光阴完成了从工匠到大师的蜕变，以其宽广深厚的艺术视野让越窑青瓷背靠市场经济走近世俗生活，完成了新时代下越窑青瓷的完美转型，使得青瓷的上虞名片从浙江走向中国，从中国再走向世界。
卓有新变方为雄。陈鹏飞先生通过技与道的结合、神与韵的融汇，使得越窑青瓷完成了从“技术”到“艺术”的哲学跃迁。人们在观摩品位越窑青瓷的同时，仿佛穿越了千年时空，感受到了盛唐隆宋间斗茶品茗的文化气息和历史风韵。千年窑火的绚丽光彩，在陈鹏飞先生的手中，会绽放得更加绚丽；越窑青瓷的经典传承，在陈先生的脚下，也会走得更高、更远。
本文作者：郑州大学文学院教授高小慧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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