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博物馆的塞尚：早期的三幅静物画

2018-08-12 09:44
丁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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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教育
收藏

大都会博物馆的塞尚：早期的三幅静物画

丁文父

Dish of Apples, 1876-77年

Still Life with Jar, Cup, and Apples, ca. 1877年

Apples, 1878–79年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收藏了三幅塞尚早期的静物画（注1）。在解释塞尚的这些作品之前，我们先复述斯图尔特在《现代数学的观念》里讲过的一个有意思的故事。

一个天文学家、一个物理学家和一个数学家正在苏格兰度假。当他们从火车车厢的窗口向外眺望时，观察到田地中央有一只黑色的羊。“多么有趣，”天文学家评论道，“苏格兰所有的羊都是黑色的。”物理学家反驳说：“不！苏格兰某些羊是黑色的。”数学家凝视着天空，然后吟诵道：“在苏格兰至少存在一块田地，在这块田地上，至少存在一只羊，这只羊至少有一侧是黑色的。”

我们把这个故事继续编下去。数学家和科学家们可能是不屑与艺术家为伍的，因此一位画家只能在车厢另一个窗口向外眺望，但他在欣赏窗外美景的同时也听到了邻窗那群人的谈话。这位画家随后支起画架，按照他所掌握的透视学和色彩学的知识，很快就把窗外田地中央站着一只羊的景色描绘出来。后来，火车驶离了这片田地，美好的景色也随之消逝了，但画家的画却招来火车上许多旅客的注目。当然，按照接受一个结论所持有的保守程度，这些旅客会像天文学家、物理学家或数学家那样得到自己的结论。如果这样，这位画家显然并没有给旅客带来任何新的知识，而且很难说他的画比真实的景色更美，也很难比摄影的照片更真。画家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很快就陷入了苦苦的思索。怎样画才能让数学家和其他旅客都相信这只羊的另一侧也是黑色的呢？

这位画家就是塞尚。塞尚回到家中，面对一堆苹果，念念不忘的仍是这个问题：怎样才能画出一个真实的苹果呢？经过一番思索和观察，塞尚意识到，正像从火车车厢的窗口眺望田地中央的羊一样，所有人都是从某个角度观看对象的，而这个被看到的对象实际上是双眼所看到的两幅图像经过大脑被合成为一幅图像。即使按照透视法，在画面中表现出来的也仍然是一个固定角度的画面，而不是对象完整的、真实的形象。因此，面对苹果，对塞尚来说，“画什么”的问题就变成“怎样画”的问题，而“怎样画”又变成“怎样看”的问题。观察成为塞尚动笔前首要的任务。通过观察，塞尚力图发现一个真实的对象。

上述三幅有关苹果的静物画显然没有采取任何固定的角度，也没有采取一致的透视关系。塞尚显然在邀请观众随着他的脚步从侧面、正面和上面观察苹果，而观众从画面中看到的正是从不同角度观察后对苹果所形成的一个完整的的形象。如果说这种全方位观察的特征在第一幅作品Dish of Apples 中，因为桌布的折叠而表现得还不太明显，那么在第二幅作品Still Life with Jar, Cup, and Apples中就是昭然若揭了。画面中，白色桌布也不表现出立体的褶皱，甚至壁纸上菱花与木柜上花饰的对应使得画面不同景深的空间完全被平面化了。在第三幅作品Apples 中，这种特征就更加强烈了。画面上边的褐色长条暗示着本应相互垂直的墙面与桌面却被展开为一个平面，大大加强了从直视变为俯视的感觉。通过这种平面化的处理，使得苹果可以同时被四面八方地观察，从而获得了一种独立、完整的“实在”感。此外，第一幅作品Dish of Apples 中由桌布呈现出X形构图，第三幅作品Apples 中两堆苹果的边缘线同样构成X形构图，第二幅作品Still Life with Jar, Cup, and Apples 中，整幅画面则以菱形网格为结构要素。这种构图方式无疑强化了画面的平面化。在整幅画面中，空间与平面、动态与静态的抗衡表现出画家卓越的构图与技巧。

塞尚还仔细观察苹果的颜色在不同角度观察下的呈色，以及苹果的颜色在不同背景物的衬托下所发生的变化。虽然“色面”的概念及其技巧还没有成熟起来，但塞尚将仔细观察颜色所发现的细微变化精妙地表现出来，使得苹果呈现出一种非常丰富、生动的形象。这种形象是如此强烈，以致于苹果仿佛具有突破那种被“压缩”的空间的张力。

由于有了这样的观察与表现方式，观众就会发现，画面中作为主题的苹果的背景要素，例如壁纸（或壁毯或屏风）、柜面、桌面以及桌布实际上没有任何真实的意义（注2），它们不过是用来衬托苹果的道具，而且，怎样衬托的效果好，就怎样使用。因此，这些画作名义上属于“静物写生”，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塞尚意欲表达的是以苹果为代表的一个真实、坚实、永恒的“实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白色的桌布画得像Sainte-Victoire山峰一样的用意。

塞尚的观察与表现方式不仅打破了在19世纪末已经变得根深蒂固透视观念，而且为我们观察和表现世界提供了新的方式。塞尚通过长期观察来表现对象真实、永恒、内在特质的努力，与印象派那种表现对象瞬间和表面印象的手法是截然不同的。正是在这个反叛传统的意义上，我们才尊称塞尚为“现代艺术”的开创者。

注1：这三幅作品都流传有序，并且屡经展览与著录，因此其可靠性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幅作品Dish of Apples，1877年为Victor Chocquet拥有，1891年为其遗孀Augustine Marie Caroline Chocquet拥有，1899作为遗产以2,000法郎出售给Durand-Ruel，后者于1969年转让给家族拥有的画廊，不久画廊转让给Wildenstein，再转让给Walter H. 及 Leonore Annenberg，后者2002年遗赠大都会博物馆。1877年首次展览于巴黎3e exposition de peinture (3rd Impressionist exhibition)。1877年首次著录于Georges Rivière：L'Exposition des impressionnistes，最近则于2015年著录于Joseph J. Rishel Inventing Impressionism: Paul Durand-Ruel and the Modern Art Market。第二幅作品Still Life with Jar, Cup, and Apples，1901年以前为Ambroise Vollard所藏，后归H. O. Havemeyer夫妇所有，1929年H. O. (Louisine W.) Havemeyer夫人去世后作为遗产捐赠给大都会博物馆。1930年首次展览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最近一次于2012年借展于东京国家美术中心Cézanne: Paris-Provence。1911年首次著录于Charles Saunier：Anthologie d'art français: La peinture—XIXe siècle。最近一次2013年著录于Jean Colrat：Cézanne: Joindre les mains errantes de la nature。第三幅作品Apples ，大约1895年以前归塞尚的经纪人Ambroise Vollard所有，以后出售给画家Édouard Vuillard，1940年大概作为遗产归其外甥Jacques Roussel所有，后者于1961年出售给大都会博物馆。1910年首次由Édouard Vuillard夫人借展于巴黎 Bernheim-Jeune 画廊以Exposition Cézanne 为题的展览，最近一次则于2013年展览于Gustave Courbet博物馆的Courbet / Cézanne: La vérité en peinture。1936年首次由Lionello Venturi著录于Cézanne: son art—son oeuvre，最近一次则由Daniel Marchesseau 于2017年著录于Paul Cezanne: Le Chant de la ter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