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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米高空的欢笑
题记:
此文写于上世纪80年代。现作为[原创] 【山人冷眼】有些丑陋其实是进步的表现的附录,发上K网博客,未作修改。
当年正年轻,洋溢字里行间的除了乐观,还是乐观。30年过去了,我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走过了足够多的地方,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等,阅读了林林总总的书籍文章,一切的一切,都没能动摇我乐观的初衷!这篇小文中与我对话的姑娘,如今应该也步入了“中国大妈”行列,想必依然那么爱说爱笑活跃非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波音7 O 7告别了首都机场,高傲地昂起机头跃向天空,倾斜的地平线迅速地向下方掠去,右舷窗泻人一方方秋阳的金辉——北京至广州的空中旅程开始了。扩音器里传出空中小姐悦耳的声音。“全程1960公里,飞行速度每小时900公里,飞行高度9000米。”
一起飞就不绝于耳,交织着新奇、喜悦、惊讶、兴奋等多种情绪的声浪发源于机舱后半部。四五十个座位上清一色地坐着肤色微黑的南国姑娘和小伙,他们是南海县一个乡办丝织厂的青年工人。工厂经营得法,财源广进;勤快的职工也顺理成章地挣得了出门旅游的权利
,首选的目标便是北京。火车往,飞机返,七天假期,行色匆匆。“太短了,真是太短了,到哪里玩都象跑步一样。”一个活跃非常的姑娘在首都机场候机室里十分惋惜地对我这样说。姑娘,我理解你。来到伟大祖国的首都,我们无比珍爱的富民政策的发源地,时间再长都会觉得短,何况只是一个星期呢。 .
夕阳渐渐西沉。连绵不断的金色云层轻托着机翼。看不见的气流使飞机一阵颠簸,便引出一阵年青人恣意的惊呼和欢笑。他们在充分享受这翱翔于白云之上的新鲜滋味呢。不容易呀,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后代,竟然能够在九千米的高空上尽情欢笑!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女乘客,一上飞机就紧皱眉头。她是那种没有贵妇人气质,却有贵妇人脾气的中年妇女。这种人的外表很难令人看出她从事的是什么工作,但很明显,她是经常出入“高级”场合的。个头不小,力气却似乎不大,往行李架上放个航空包都娇声娇气地叫别人帮忙,她的神经受得了发动机的轰鸣,却容受不了年青人的欢笑。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捂耳,嘴里直嘟囔:“坐了这么多次飞机,没见过这个样。真没教养,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乡下人,把我的头都吵昏了……”
这一类贵妇人的脾气,两年前我就曾领教过。
那是在名扬海外的白天鹅宾馆。红地毯,水晶灯、身着燕尾服、绸旗袍,有绅士淑女风度的男女服务员,一席千金的山珍海味,华丽得宛如梦境的总统套间,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豪华富丽,就连走进这儿的客人也似乎个个雍容华贵,气派非凡。可是,突然间,一群农
民住了进来.黑红的脸瞠,粗糙的大手,东摸摸、西瞧瞧,看见什么都大惊小怪,很有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味道。而那些“板儿”则更是百无禁忌,他们把红地毯当作绿草地,光着脚在上头打滚;把高速电梯看成会飞的房子,上上下下“坐”个不停。当时我正好陪几个有贵妇人派头的女士去访客,她们侧目摇头,说的也是这样的话。“真没教养!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乡下人…”
不错,这一切就象是在典雅的韶乐中突然冒出一段迪斯科旋律,不用说是多么不协调了。一切以往的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传奇戏曲,以至民间故事、山歌童谣,为我们描绘的农民形象,总离不开“土”,满面尘土,两脚粪土,土布衣裳,土里刨食,土生土长,土里土气……突然,一瞬之间(在五千年的历史中,短短几年还够不上一瞬间>,农民离“土”变“洋”,而且不管你看着顺眼不顺眼,这种“不协调”的情景仍是顽强地、迅速地到处“冒出来”。在深圳,攥了几十年锄把的茧手抓起派克笔与外商签订协议书,在穗郊,农民集资的摩天大厦正在破土而出;在庐山,拙于辞令的乡下人一开口就向饭店经理要最高级的房间;在长安街,农民包租的“的士”与“红旗”并驾齐驱。现在,在这九千米高空上,几十个离土不离乡的青年人毫不客气地包下半架波音,并且毫不在意自己的欢笑会不会惊扰身旁这位贵妇的过分柔弱的神经。
呵,这一切该如何评说!中国农民的“富起来”,似乎不仅仅意味着物质生活的丰裕,更多的是意味着精神上的起飞,自身形象的重新塑造!几千年被“穷”压弯了腰的农民(即使在“理论”上直起了腰,实质上那腰仍是弯的),如今真正成了巨人!使他们从身体到精神,都开始“高级”起来!
后机舱的欢笑不知何时低沉了一阵,那个活跃非常的姑娘突然高声叫起来:“看外面——”
几乎全机的乘客都象是听到了“向右看齐”的口令,视线一齐投向尚有亮光的右舷窗。那外面,是一幅怵目惊心的图景:夕阳被云海迅速吞没,最后的余辉腾起在天际,有如一场森林大火在地平线上燃烧。涌起的云头象张牙舞爪的怪兽,按二连三地向飞机扑来。
姑娘耽心地说:“哎呀,变天了,要下大雨了。”
坐在她旁边的小伙子取笑地说:“怕什么呀,我们是在云上头,淋不着。”
说得对,我们已经来到如此的高度,纵使有什么不测风云,也奈何不了我们。
我身旁那位一直抱怨不休的女士终于闭上了嘴。也许是说累了,也许是说够了,但更可能的是,她终于明白,无论她怎样看不惯,这九千米高空中的欢笑还是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