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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明月汉时关
——大唐外史系列十三
格律诗风行千年,若论气势,当属盛唐边塞诗,又以下列两首为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出塞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凉州词
以我看来,后人……当时的后人以及后来的后人直至今天的后人……无以逾越。
唐代边塞基本在北方,又以西北为甚。据好事者统计,一部《全唐诗》,边塞诗约2000首,其中1500首与大西北有关。这很正常,正如大师陈寅恪所言:“李唐承袭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全国重心本在西北一隅。”因此从太宗立国至盛唐玄宗之世,均以“保关陇之安全为国策。”(《唐代政治史述论稿》)
晓勉我自幼生活在南方,而且是最南方,对大西北不甚了了。为长篇历史纪实小说《大唐遗梦》做写作准备之时,虽然读了不少古籍,看了不少古图,默诵了不少边塞诗,甚至上网查阅了不少西北游攻略……依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于是便有了自驾西北漫游的“壮举”。
风沙湮没帝国,长河淘尽英雄。千载之下,早已沧海桑田,就连煌煌帝都长安也只剩寥寥地下遗迹,与当下的西安没有半分钱关系。穿越是不可能的,幸好山川依旧、风情依稀,进入西北,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从甘南经积石山进入海南(青海之南),跨过清澈的黄河上游,进入唐时称为陇右或河陇的河西走廊,过武威关、嘉峪关,至瓜州折往敦煌……从地图上看,这是一条由东而西向北隆起的不规则弧线,大致相当于当年唐朝开元天宝年间与吐蕃长期对峙、交战的分界线。有趣的是,这条线同时也是农耕向游牧的过渡带。时至今日,这种过渡景观依然相当明显,一路走去,农田与草场交错,庄稼与牛羊杂处。当年的分界线与过渡带重叠并非偶然,实际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生存碰撞的结果。
史料记载,积石地区有唐朝百姓耕种的大片麦地。每年秋天麦熟时节,吐蕃总是蜂拥而来抢收麦子,积石守军势单力薄无法抵御,只能缩在城堡里眼巴巴看着吐蕃人众大模大样把麦子收获殆尽,满载而归。日子长了,边民无奈地将这片农田称为“吐蕃麦庄”。终于有一回,时任陇右节度副使的哥舒翰领兵设伏,前后夹击,令前来抢粮的吐蕃人众“无一人得返者,自是不敢复来。”《资治通鉴215卷》
史书干巴巴寥寥几句,到了实地才能有鲜活感受。站在九月鹰飞的麦田上,遥想当年,金秋时节,草长马肥,游牧的吐蕃部族开始搜集粮草准备回家过冬了,最便捷的法子便是猎取。农耕的一方自然要防备,于是,冲突不可避免,而且只在秋季。春夏放牧的放牧,种田的种田,各忙各的;冬天,就是猫冬避寒了……
这条弧线的另一头,敦煌地区又是另一番情形。
戈壁大漠,明月依然清亮,关塞早已湮没。尤其阳关,只剩半截颓圮的烽燧供人追思“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凄婉。
唐时的阳关,自然不是这副模样。
从书本上早就知道,阳关、玉门关是汉唐通往西域的门户,是“丝绸之路”的最后关隘。来到实地细细领略揣摩,才知道两关的设立暗藏玄机。当年的敦煌城外有一大泽,水草丰美。东南方为阳关,东北方为玉门关,分别扼守水泽草场,恰如敦煌面向吐蕃方向伸出的左膀右臂。此外便是鸟不拉屎的无边沙碛。因此,这儿便成了商旅驼队必经通道。阳关南出往中亚,玉门关北进遥指地中海……驼铃叮当,日夜不息,驼队来往,货如轮转。当年的敦煌、瓜州既是边关,又是商贸集散地,相当富庶。都知道敦煌石窟吧,够恢弘,够辉煌了吧,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能够出现在这片贫瘠的边地?是的,正是丝绸之路带来的财富,才有可能年复一年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人力凿窟画壁、写经礼佛,创造出东方神迹。
因此,此地的对峙,就不仅仅为了麦子,更多的是因为财物,大批财物。商贸络绎不绝,冲突连绵不断。
唐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吐蕃再次攻破敦煌、瓜州,大肆劫掠。这一回还下了个狠手,把瓜州的城墙都拆了,为着方便下次再来。张守珪……没错,就是日后赦安禄山不死以至养虎为患的名将张守珪……此时小荷才露尖尖角,临危受命出任瓜州刺史。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当他率领军士与劫后民众重修瓜州城、修筑城墙的板障刚刚立起之时,吐蕃部族又来了。城中军民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张守珪断然决策:敌众我寡,又在新败之后,无法用刀箭对峙,只能用奇计御敌。“乃于城上置酒作乐。虏疑其有备,不敢攻而退。”
唱了一出空城计,这也够铤而走险了。
注意了,三国里诸葛亮的“空城计”家喻户晓,然而据《三国志·诸葛亮传》中的考据,实属虚构,并无此事。而张守珪的“空城计”,《新旧唐书》与《资治通鉴》都有大致相同的有关记载,兵书《三十六计》中的空城计,也拿来作为范例,应该比较真实。稳住阵脚之后,智勇双全的张守珪开始反击,前出敦煌、阳关玉门关,扼守水草要冲,将吐蕃逼入不毛之地,最终取得一场大胜,令这一带太平了几年。
然而也就是几年。
纵观历史,无论大汉还是大唐,以至大明大清,西北方向总是烽烟不断,南边的吐蕃、吐谷浑……,北边的匈奴、突厥……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的冲突始终时起时伏。颇有意味的是,作为农耕的汉族,即便体形庞大,总的态势却是防御,修筑长城,据守边关,悠悠千载,始终是“秦时明月汉时关”,“春风不度玉门关”,“西出阳关无故人”,极少劳师远征,即便出去了,也很快班师回朝。细究内中原委,恐怕与生存方式大有关系。农耕民族有房子有土地,男耕女织,安土重迁,只有庄稼遭抢屋舍被毁,才想起猎枪,想起“保家卫国”。游牧民族全家都在马背上,逐水草而居,追逐猎取是常态,抢点粮食牲口真的不算什么。
由此看来,我们这个民族非常缺乏侵略性,无论强盛还是衰弱,最热衷的还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即便远行万里,也是丝绸之路;甚至漂洋过海,也是郑和下西洋。从来没有到别人地盘上弄个殖民地玩玩,更没有带着舰炮导弹到别个家门口“自由航行”……
都说以史为鉴。作为半吊子史学……人,晓勉我总有一个感觉,那些叫嚷“中国威胁论”的,肯定没读过历史,至少没读过中国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