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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环为什么没有死？
——大唐外史系列十五
此文本是上一篇的后半部分。写着写着感觉太长，写的累，看的更累。索性单独成篇，行文可以从容些，添油加醋也随意些……
按说，马嵬驿三尺白绫，杨玉环香消玉殒，理应曲终人散了。然而，围观的文人墨客不干——千古绝唱，岂能轻轻放过 ！
于是，一个朝代又一个朝代，围绕马嵬的野史笔记，诗词歌赋，杂剧小说，络绎不绝，层出不穷，文人的生花妙笔把事变渲染为挽歌，将传说演化为传奇，终于化腐朽为神奇，演绎出杨玉环并未在马嵬驿缢杀，而是金蝉脱壳逃出生天，最后远赴海外，终老异乡……有日本的杨贵妃墓为证。
晓勉我早就发现，文人最善于将简单变成复杂。当日的杨玉环被缢，经过其实很简单——
禁军哗变，矛头直指杨氏家族。杨国忠及长子杨暄当场被剁为肉泥，随即四出搜杀杨氏人等，甚至几十里外跟随前军的虢国夫人和杨国忠老婆等也被追杀，最为狂暴的一群则将杨国忠的脑袋挑在枪尖上，狂呼乱喊包围了驿站……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
“上闻喧哗，问外何事，左右以国忠反对。上杖屦出驿门，慰劳军士，令收队，军士不应。上使高力士问之，玄礼对曰：‘国忠谋反，贵妃不宜供奉，愿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当自处之。’入门，倚杖倾首而立。久之，京兆司录韦谔前言曰：‘今众怒难犯，安危在晷刻，愿陛下速决！’因叩头流血。上曰：‘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反谋！’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舆尸置驿庭，召玄礼等入视之。”
清清楚楚。乱兵包围驿站，逼迫贵妃正法。李隆基割舍不下，随从一个接一个劝他以自身安危为重。最终皇帝下令……
遍查新旧唐书等以及《杨太真外传》、《安禄山事迹》等野史，相关记载大同小异，而且都用了“缢”字。至于是“自缢”——自己上吊，还是“缢杀”——他人勒死，对不起，各人自行脑补了。
死后还要陈尸庭院，供将士们查验。这个场景，《杨太真外传》记述最为详细：“……六军尚未解围。以绣衾覆床，置驿庭中，敕玄礼等入驿视之。玄礼抬其首，知其死，曰：‘是矣。’而围解。瘗于西郭之外一里许道北坎下。”
如此这般，岂有不死之理。
那么，为什么又说没有死呢？
始作俑者是文人，而且是大文人。最先关注马嵬的是杜甫，也就过了几个月吧，他便在《哀江头》中悲吟：“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这老兄借此抒发家国情怀当然没啥，不该用词不当。既有“血污”，就不像缢死。这下好了，文人们一拥而上，纷纷拿“血”做文章。这个说：“太真血染马蹄尽”（过马嵬二首·李益），那个说：“血埋妃子艳”（华清宫和杜舍人·张祜），甚至直说：“马嵬驿前驾不发，宰相射杀冤者谁。长眉鬓发作凝血，空有君王潜涕洟。”（津阳门诗·郑嵎）。那情景完全就是乱兵一路杀入驿站，照着杨贵妃脑门就是一刀，皇帝只有眼泪鼻涕一起流的份……
更有标新立异的，说不是缢杀，也不是砍杀，而是“贵人饮金屑”（马嵬行·刘禹锡），美人吞金自尽，凄艳哀婉，绝对吸引眼球。就连现代大师陈寅恪都给以关注，并说“亦未可知。”
当然，最吸引眼球的还是闪亮登场的“不死传说”。
肇事者依然是文人、大文人。事变五十年后，中唐诗人白居易吟诵了一曲洋洋洒洒的《长恨歌》。他写的是诗，写的是“心目中的这一个”，写的是想象出来的爱情故事。或许是太投入的缘故，“假作真时真亦假”，后人偏偏把诗歌当作史料，不是信史正史，也是野史逸史，硬要从中琢磨出微言大义——
瞧瞧，《长恨歌》说了，“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处死”，死不见尸，难道没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到处都找不到，咋回事？“忽闻海上有仙山……”耶耶，原来跑到海外去了！从此，马嵬兵变中杨玉环没有死的传闻开始流传，甚至流传到了国外，日本有人认为所谓“海外仙山”就是他们那儿，杨玉环是东渡到了日本。如此这般流传了十几个世纪，到了二十世纪，甚至还小小热闹了一阵。先是中国大陆学者俞平伯于30年代写了《“长恨歌”及“长恨歌传”的传疑》一文，推断杨贵妃可能没有死。虽然他早就声明，“佐证缺少，难成定论，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别人却不予理会，60年代，一位日本少女（山口百惠？）在电视上信誓旦旦自称为中国杨贵妃的后裔，还展示“古代文件”为证（不知是否类似“我妈是我妈”之类的奇葩证明）。随后，中国台湾有学者为此专门赴日调查，据说，看到一些杨贵妃死于日本的材料……真伪无从鉴定；见到两个据说是杨贵妃的塑像……看上去类似佛像；最有意思的是竟然有两个杨贵妃坟墓，相去甚远……难道逃到日本又死了两回？虽然全都不足为凭，日本还是挺当真，甚至有人专门撰文，题目就叫《杨贵妃复活秘史》，主要依据仍然是《长恨歌》……
恐怕白居易做梦都没想到，他不过是浪漫了一下，竟然写出了杨玉环没有死于马嵬驿的权威文献，九泉有灵，不知哭晕还是笑死。
还是让诗歌回归诗歌，传说止于传说吧。当日兵变，无人敢于对美女伸出援手；事后再怎么大胆假设，也只能是白日春梦了。
至于那些日本的种种遗迹或文件，晓勉我倒是有个假设——
当日杨贵妃缢死之后，侍候她的宫女宦官无人管没人要，只能在兵荒马乱中自寻活路。或许他们会合了杨氏家族的孑遗，遇到了同样是从长安跑出来的日本遣唐使，最后辗转东渡。或许是宫人们拉大旗作虎皮，又或许是遣唐使以讹传讹，杨贵妃随从最终变成杨贵妃队伍，“杨玉环”就这样到了“海外仙山”……
也是假设，不如前面的大胆就是了。
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有天大的胆，也不能假设是杨贵妃的后裔。因为，杨玉环没有生育能力！她初嫁寿王李瑁五年多，同在寿王府邸的姬妾都生儿育女，唯独她没有半点消息。再随唐玄宗十五年，李隆基生育能力超强，子女有数十之多，却没一个是她的。因此，真有什么后裔，只能是杨国忠的后代，别拿不孕女杨玉环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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