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场挑海堤日记

盐场挑海堤日记

刘惠恕

1968年11月至1972年9月间，我在大丰农场***二队务农，其中1969年6月20日至28日在盐场修海堤（当时的习惯用语是称“挑海堤”）的9天时间，是我在农场经历过的比较艰苦的劳动，也是我自认为一生中所度过的比较有意义的日子。当时兴之所至，在学***选笔记的后面，记了三天日记。那时农场知青时兴学习马列著作和《***选集》，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有写学习笔记的习惯。记得在农场四年的时间，陆续写下了约数十万字的读书笔记。1972年9月回城时，有的笔记给我烧毁了，但我有怀旧的嗜好，这三天的日记有幸保存下来了。2007年6月重返大丰农场时，曾受到过朱贻生局长的热情接待，当时答应给《大丰·上海知青》杂志撰写回忆录，但因忙于俗事，一直未能挤出时间。现已退休，总算可以挤出时间写写回忆录了。想先整理出这三篇日记，以与当年队友共同回首少年时代的往事，同时也是不负对朱局长的承诺。为使日记不失真，对于日记中所记当年每日必读毛选和写学习笔记的幼稚思想行为一概保留。这些作法尽管已不被当代青年人所理解，并会感到可笑，但是，对于当时有进取心的青年人来说，却是十分严肃的事。此外，当时农场除政治理论书外，也无任何其他书可读，如果不读这些书的话，休息的时间也只能是睡觉了。现把这些往事发表出来，是因为过来的一代人总有责任让青年人知晓过去，即便是有谬误，也应该知道错在哪里，因为这是历史，不应被忘怀。想必当年与我有过相似经历的队友，和我有相似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1969年6月22日  星期六  晴

挑海堤已两天，非常劳累，今天上午完成了第五阶段的任务。吃完午饭，略休息了一会，读了一会主席的《矛盾论》，和老魏及另两位同志同去盐场大坝观海。

盐场大坝位于盐场海堤的极南端，是周围平原地区的唯一制高点，离宿舍约一里半路。沿堤一路缓行，四处纵目。堤上海风徐徐，东面是黄海，在远远的海平面上，隐隐可见几点白帆。海堤西面就是***分场的土地，草原一望无际。

登上大坝后居高临下地远眺，正前方是宽广的地平线，头顶白云朵朵，坝下碧水长流，使人心旷神怡，顿时驱散了全部劳累。我不禁想起了唐人王之焕的诗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大坝游后，我们决定到海边去看看。由大坝至海边须步行10里海滩路，海滩中有河流，有沼泽，生人进入是十分危险的。我们有幸发现了当地渔民赴海边走出的小径，就一直沿着渔民的足迹前进，口中还吟唱着***的词句：“江山如此多骄，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步行约1小时，我们来到了海边，海是蓝黄色的，天是碧绿的，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二者交汇到了一起。在这里，我领悟到了古人所说的“水天一色”一词的真实含意。当时凉凉的海风一阵阵地吹来，远方的几只帆船在缓缓地移动。突然间，我们发现涨潮了，顿时涛声滚滚，海水齐天而来，犹如万马奔腾。以前曾听说过，海水涨潮时，留在海滩上会有生命危险的，我们拔腿就跑，但后来发现涨潮并不如传说的那么可怕，潮水进速很慢。其原因可能是黄海海滩由于受到历史上黄河曾由淮河入海的影响，是淤泥海滩，而并非是象渤海与南海海滩那样，属沙质海滩。此外，黄海海滩的坡度较缓，距离海堤的路程约10至20华里之间，只有8月份的大潮，海水才能抵达海堤之下。于是，我们迎着海水玩了一会，直到感到疲劳后方返，在归途中又抓了几只海蟹。海蟹后来都被同来队友煮吃了，据说味道甚佳，但可惜我未吃到。

晚饭后沿海堤散步，时夕阳西垂，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壮丽之极。我又读了一会《矛盾论》后，方才入眠。

1969年6月23日  星期日  晴

早上4点多钟起床，匆忙洗脸后，就开始吃早饭了。听援朝说：站在海堤上看日出，是十分壮丽的。我从未在海边看过日出，今天又是晴天，于是，我端着饭碗站在海堤上，一边吃饭，一边向东远望。

红日这时尚未升起，但在东方的地平线上却霞光万道，由淡转红，由红转紫，突然，一点金色的光点猛地一跃，太阳出现了。随后，一轮火红的球从地平线上卉卉升起，在地平线周围的几朵白云也被映红了。红日逐渐脱离了大海，海面上可见美丽的倒影。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真切地看到日出，以前从电影中所看到的日出，往往是在红日已出海平面时的景象，而无初始时刻。而即便住在海边的人，也并非是经常能看到日出。这是因为，即便是在晴天，在海平线上往往有云，只要海平线上一有云，就无法目睹太阳跃出海平线的初始时刻仅显现为一点金色光点的奇景（我在盐场挑海堤9天，基本上是天天晴朗，但我也仅看到了这一次日出）。因此，这一天对我是十分有意义的。

早饭后，和援朝、老魏、***等11人（人物称谓，均按当时日记所记，当时同去队友因日记中未曾记名，我现已无法回忆出来，决无厚此薄彼之意，特此说明）打着赤脚，背着水壶，向海边急行。可能是由于昨晚涨潮的缘故，海滩显得特别的泥泞。绕过滩涂上一小片沼泽地后，我们便来到了海边。黄海滩涂的淤泥中多蛤蜊（上海称为毛蚶），正值退潮，我们便一边抓蛤蜊，一边向着距离我们前方里许、搁在浅滩上的渔船趟去。快到渔船了，这时海水已淹到大腿，我们的裤子都湿了，但仍坚持爬上了渔船。船上约有五、六个渔民，和我们略微交谈了一会。据他们说是新丰公社的，每天都来此出海打鱼。后来他们说要出海了，我们就告辞而归。在返回的路上，我们又捉了许多蛤蜊和几只奇特的海蟹。回到宿舍，大致是上午8时半左右。

午饭后，我戴顶草帽，拿着毛选一卷和读书笔记，独自步行至距宿舍半里远海堤侧一个凹沟中晒日光浴。当时天气十分炎热，飞鸟低鸣，蛤蟆怪叫，周围寂无一人。我写完当天日记后，又开始学《矛盾论》了。

1969年6月28日  星期六  阴

繁重的挑海堤工作已经结束，昨天是挑堤的最后一天。挑堤的基本任务是对海堤增高并增加堤坡的斜面。刚开始挑堤时，体力十分不支，腰酸背痛。每当我挑土时，总是心里默读***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然后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挑堤的最后两天，竟然被我支撑过去了，为此还并断了一根扁担。盐场9天挑堤，使我经受了一次很好的劳动锻炼。

今天早上本有拖拉机回二队的，我不愿意白白浪费一天的读书时间，因此是晚饭后7时，独自打背包，徒步归队的。走不多远，天就完全黑下来，月亮在头顶上高挂，有三五星群，环拱着月亮。海堤的西面是盐场，东面是一望无边的草原。在月光底下草丛之中，有无数的鸣虫在低声吟唱，几只不知名的鸟儿不时在我头顶上盘旋怪叫。我拿出当年步行串联的气概急步前行。

走了大约两个钟点夜路，来到***一队四酉卯河摆渡口，谁知渡船竟在对岸，我连呼数声也无回应。怎么办？一是返回盐场，但是“好汉不走回头路”。二是绕道四岔河归队，要要多走十来里路，实在不值得。唯一的办法就是游过河去。决心下定后，我就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连同书包一起，放在背包上。因为背包是用雨布包扎，不怕进水。我利用背包在水面的浮力，双手托定，慢慢浮水前行。由于夜静人稀，精神特别紧张，手中用力稍猛，将背包按人水中，结果是衣服及书包中的东西全弄湿了，上岸后十分无奈，只好穿着短裤、背着背包回二队，途经一队牛场时，猛一抬头，发现一头牛距我只有一尺之远，拦在路中。我大吃一惊，只好避开，沿着河堤小路行走，匆忙之中，又重重地摔了一跤。回到寝室之中，一切料理好，睡眠之时，已超过10点。

回顾今天一天的生活，白天是休息，时间都花在看《哲学辞典》和《矛盾论》上面。晚间徒步归队，是我来大丰后的第二次冒险，但是比起去年来大丰前，爬货车到密山军垦农场要求务农支边的冒险经历来说，尚差了很多。

2010年9月15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