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凌波仙
钟嗣成
钱塘人物尽飘零,赖有斯人尚老成。
为朝元恐负虚皇命。风肃寒,鹤梦惊,驾天风直上蓬瀛。
芝堂静,蕙帐清,照虚梁落月空明。
2007年2月2日,阴历腊月15日,我的母亲与世长辞。那天早晨,远在沈阳的我起的很早,因为8:30要去长青参加一个会议。当时我住在皇姑,去往长青,大概得坐一个小时的车。那是个阴冷早晨,我坐公交车到大南的时候,三哥给我打电话,我听到他颤抖地给说妈去世了。我半天缓不过神,只听三哥缓缓地说:“哦,太突然了,谁都没想到。具体病因还不清楚。大哥现在准备订飞机票,你能一起走吗?”我说当然能了,为了早点见到母亲,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呢?我当时打电话给老板,老板说让老付代你去开会吧。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拦出租车。不知道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我记得当时等了好长时间才拦了一辆出租车。那天沈阳的早晨也出奇地冷,我的手和心都在颤抖着。在出租车上,我一边打电话让大哥订我的飞机票,一边打电话给朋友把给我订的火车票退了。回到公司后,我向老板简单交代了工作,然后借了五千块钱,马上打车去机场。
弟兄三人从沈阳飞到北京,然后再转机到咸阳。一路弟兄三人无语。不知道他们两人想什么,我一路在想母亲的过去,眼泪无数次忍不住掉下来。
我出生在渭北梁山脚下的一个村庄里。母亲生下我们弟兄四人,我排行老四。因为最小,父母都很宠爱。母亲更是把我当心肝宝贝一样。虚岁六岁以前母亲一直搂着我睡觉,并且还得含着母亲的乳头才能入睡。没办法,外公把我抱回他家,农村人叫做隔奶,母亲说当时看着我哭着不肯离家,很不落忍。我在外公家,和舅舅家的几个孩子玩了半年后,外公才把我送回家。母亲说外公把我送回来时,母亲心疼地说我瘦了,再让我含***,我直摇头。
八岁时,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亲忙着出门挣钱。那时挣一块钱都很不容易。父母都得在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公社是不让人做买卖的。父亲小时就学会一身吹拉弹唱的本事。农村里实行土葬,都要请规子(吹鼓手)热闹一番。冬天尤其这样的白事多。我们那时都是冬天入学,父亲忙着挣钱,也顾不上送我上学。我看到别的小朋友去上学,我自己用塑料袋做了个书包,也跟着去上学。母亲忙着生产队里干活。回家后我告诉母亲我去上学了。母亲很高兴,用一块她织的布缝了一个书包代替我自己做的塑料书包。母亲是个劳动能手,手很快,那时生产队搞劳动竞赛,母亲总是拿第一。所以尽管父亲出门挣钱,母亲一个人也能挣不少工分。母亲还经常织布。生下我大哥后半个月,她就下地织布,这也让落下月子病。那时她织完布做一些布衣、抹布、介子,让大哥用自行车带着到临村去卖。中年的母亲总是腿疼,一直到去世时,她的一条腿还不能伸直。
我上学那年,大哥考上了大学。那时上大学的学费很少,但对于这个家庭仍然是个不小的开支。母亲决定和父亲一起摆面摊。第一次是在个冬天,母亲做了一盆凉粉打算在集上热抄着卖。到中午也没卖出一碗,结果工商所的人要收管理费。母亲给人说一碗也没卖,哪有钱交。结果让人把桌子连同锅都拿走了。后来母亲和父亲商量,去工商所办了执照。母亲又找舅姥学做手工挂面。父亲置办了大桌子、板凳等。刚开始时,每个星期一次集,有许多山里下来的人很少吃白面,两角钱一碗的挂面、手扯面、白面馒头卖的很快。经常到晚上已经黑的看不见收钱了才收摊。随着集市逐渐放开,原来每周星期天的集改为每月3、9日为集市。一个月下来就由4个集增加为6个集。夏天集上要卖凉粉、凉皮,都得头一天做好。冬天卖乔麦做的踅面,也得提前一天做好。所以一年四季都是忙忙碌碌的。有一年过物资交流大会,请了县城的秦腔剧团唱五天大戏,我和三哥、爷爷同父母一起忙活了五天。母亲那时精力特别充沛,每天睡的时间非常短。用母亲的话说睡不着,父亲风趣地说母亲想钱想的没瞌睡。五天的交流会,每碗饭2角钱,卖了300百多元,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成绩。平时逢集,因为得提前一天准备,为了防止第二天雨天卖不出去,天气预报成了关健。二哥用当老师挣的工资攒下的钱买的半居体收音机成了必备工具。预报有雨,母亲听到了却要再看天,然后说没事,或许不会下。果然第二天下雨,母亲又张罗着村里人,用白面换凉粉、凉皮、踅面。后来,听天气预报成了形式,即使天气不好,母亲照样准备。母亲说天气预报也没那么准呀,万一好天不耽误挣钱了嘛。那时除了准备每月的6个集,方圆二十里左右的地方有大的物资交流会或古会,经常还要赶去卖,加上还有承包到户后的8亩多地,一年到头总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我和三哥,一个在小学,一个在中学,离家近,经常帮父母烧火、洗碗、挑水等,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没有集的日子,还得去磨面。尤其是乔麦,还得用石磨碾,用筛子筛。做手工挂面的时候,湿挂面需要在院子里搭架子晒。遇到天不好时,尤其大风、下雨,挂面要在屋里搭架,还得用火烤。我刚上学的时候,有时晚上做挂面,母亲用碟子把揉好的面刕开,我帮她盘面。一般需要四到五次,每次间隔20-30分钟。有时很晚还得起来盘面,我一边闭着眼睛一边盘。母亲很心疼,经常在父亲面前说:“看把我娃惜惶的,觉也睡不好”。其实母亲更辛苦,和父亲干农活、织布、卖面。一年到头,几乎没有闲的时候。
母亲59年到我家。那时,两个爷爷和父亲三个人在五间破土厦里住。我没见过亲爷爷,据说亲爷爷跟奶奶不和,爷爷带着父亲在离家不远的山沟里开荒。亲爷爷排行老三,排行老四的爷爷丧妻又丧子,女儿嫁出去后,就把爷爷和父亲从沟里叫回来住。那时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母亲说当时只有一个缸,还是个在冬天被冻破了用干草捆起来凑合用的。母亲一边操持着家,一边织布卖。养母鸡卖鸡蛋,养老母猪卖猪仔。靠这些收入把五间房反修成七间瓦房。又盖了两面窑洞。盖窑洞那年,正好我出生,爷爷给我起名叫窑娃。我排行老四,父母都希望生个女孩,没想到老四也是男孩。但父母同样对我很宠爱。我小的时候,母亲叫我窑女。后来又叫我老窑。那时我和三哥过生日时,母亲总要炒鸡蛋吃,三哥过生日时母亲炒两个鸡蛋,我和三哥每人一个,我过生日时却没有三哥的份。三哥老埋怨母亲偏向我。在农村,一般老人都跟小儿子过,父母可能潜意识里溺爱我。我和三哥一起帮家里干活,母亲多半让三哥干的多,我干的少,她总对我三哥说“娃小,当哥的得让着点。”可是我大学毕业后却远离了父母,辜负了父母对我的偏爱。
我上小学时,学校每年六一时都要搞活动。每次都是全公社好几个村里的学校上公社剧院里表演。先是公社书记讲话,之后各个学校表演,最后要评选出优秀奖。我们是代表中心小学的。所以好象从四月份就开始了训练。到了五月份,老师就要求参加表演的同学要穿统一的服装:白衬衣、蓝裤子、带铃铛的白凉鞋。我和班里的几个同学都没有。到了老师要求穿统一服装的最后期限之前,我们几个经常在集合训练溜走。我那时因为学习好,被老师任命为班干部,却因为这样的集体活动不能参加,难分难免受到老师的批评。第一次因为没有服装没能参加六一节,母亲知道了也很内疚。第二年她早早就给我准备好了参加比赛的服装。过“六一”时母亲也能抓住商机,让父亲挑来两桶水,用玻璃杯盛水,里面加上糖精和赤红(一种用牛血制做的可将水染成红颜色的东西),又好看又解渴。母亲天生大嗓门,一边卖水一边吆喝着:“凉甜解渴,五分钱一喝”。小杯平时卖2分钱一杯,那天天又热,人多又是独门生意,五分一小杯,一角一大杯。不一会功夫两桶水卖光了。
上初中时,我以全乡(那时公社改叫乡)第四名的成绩分到乡中学一四班。上了一星期的课,二哥在另一所初中当老师,于是把我转入那个学校。学校离我家二十里。二哥骑自行车带着我去上学,一路上都是下坡路,倒也挺省事,回家时却不好骑。所以我经常一二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很想念父母,父母也同样思念我。每当二哥带我回家时,一进家门我就连喊几声妈,母亲一听到我的声音,也是打老远扯着嗓门应着:“唉,老窑回来了,可想死妈咧”。父亲也很高兴,连忙去买豆腐并且经常亲自擀面条。初一快要上完时,二哥考上了渭南教师进修学校。母亲可算是了了思念儿子的心事-我又转回了乡中学。初二时大哥已在沈阳上班。那时通讯不象现在发达,和家人都是通过书信往来表达思念之情。父母没上过学,父亲自学过一些字,但是要写完整的信却做不到。所以大部分都是村里我叫宁章叔的人代写的,有时也让当老师的积印哥代写。父亲有一次想让我给大哥回信。按说上初中写封信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我却是第一次给大哥写信,而且感觉给我从小就心里崇拜的大学生写信,难免感到紧张。写了好几稿都感觉不好,于是在家里写、带到学校写,好几天过去了始终没写出自己满意的信。父亲对我很不满意,狠狠地说我,说的我都委屈地哭了。母亲这时是我有力的支持着,她埋怨父亲说的太狠。母亲说:“死老汉,娃头一回写信能好写啊?你不是会几个字,咋不自个写信呢?”父亲愤然找宁章叔代写了,我知道当然是母亲偏坦我,心里终究不安。后来我自己又背着父母给大哥写了几封信。有一次再收到大哥来信时,我当着父母的面承诺这回我给大哥回信。写完后我给他们念了一遍,母亲听懂了,看了看父亲也在点头,忙说:“老汉,你看咱娃不也行了嘛,看你老嚷(批评)娃!”
大哥快要毕业时,我姥爷去世了。姥爷去世的时候只有61岁,得的是骨癌。人快不行时,吃不进去饭,全身瘦得成了皮包骨。姥爷年轻时贩卖牲畜,后来又卖菜种,一辈子没闲着,却没享几天福,临去世时还没交家里掌柜的权。姥爷主要放心不下二舅。大舅年轻时过继给张家。母亲和小姨出嫁后,姥爷负担了二舅一家多口的生活。二舅五儿一女,在姥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除了老大因大舅没有儿子送给大舅当儿子外,老三倒插门,老五也送给别人。姥爷在安排完这些事后,在无奈中咽了气。农村办丧事时,一般都是由儿子请几班规子(吹鼓手)热闹,二舅家里穷,没有钱请规子。母亲考虑大舅家只有一个儿子,条件好,而且他结婚时姥爷给他送了一头猪,而二舅的日子过得拮据,想让大舅多管些。大舅却生来赌钱豪爽,对亲情冷淡如霜。无论母亲怎样劝说,大舅就是不听。母亲商量我小姨,姨夫家庭条件最好,姨夫却以女儿不能和儿子相比为由,静待事态变化。父亲当时商量姨夫每家叫一班,姨夫让两家合请一班。父亲当时表态,不管姨夫请不请,他肯定请一班,并且不和姨夫合请一班。姨夫没办法,也请了一班。大舅一个子儿也没出。不知道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三天后母亲戴着重孝回来。之后,母亲好长时间都哭喊着姥爷,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父亲说那是姥爷的魂附在母亲身上,没办法请阴阳先生来赶姥爷的魂。有好多个晚上,我都要蒙着被子在里面偷着流泪,父亲在一边无奈地叹息。阴阳先生是同村的宏彬爷爷,在当地小有名气。宏彬爷爷让父亲把一个母鸡头剁掉后,鸡头和一个瓷碗用钉子钉在两面窑洞中间,上面挂个小镜子,说是照妖镜。宏彬爷爷在各个屋门上贴了不少符,嘴里还念念有词。事后我问他,他诡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大门口两个石墩还钉了钉子用红绳系在上面,宏彬爷爷小声说:“不管谁弄断了绳子都不要出声!”我又好奇地问:“为啥呀?”宏彬爷爷还是那句天机不可泄露的话。经过这么一折腾,好象母亲的病情似乎好了些。我经常看那条红绳子,想知道倒底能不能让谁不注意踩断了。可是绳子一直安然无羔。隔了不长时间,逢集还得去摆面摊。我用架子车拉桌子、凳子和其它一些卖面用的东西。往出拉的时候我也没经意绳子的事,晚上往回收拾时,得拉两趟,第一趟我看那绳子还好好的,第二趟不知怎么绳子给压断了。我心里记着这事,想告诉父亲,但终究没说。
父母没有女儿,母亲把二嫂当自己的女儿。我和三哥至今都把二嫂叫姐。二哥二嫂刚结婚那一段时间,不仅是夫妻幸福的蜜月期,也是婆媳相处最融洽的时期。村里人都说母亲有福,有个知书达礼又有孝心的好媳妇。二嫂对村里的老少都很尊敬,经常和村里人打招呼,在村里有很好的口碑。相对而言,我们家的日子比好一些,婆媳二人也常常接济村里生活困难的人家。母亲是个直心肠的人,日子久了难免造成婆媳矛盾生成。有一年收麦,二嫂患乳腺增生告诉二哥,二哥却说没事慢慢少干点。我们在地里干时,二嫂忍着痛在干,当时大家都在忙,没人注意到。农民把收麦子比做龙口夺食,因为收麦子时正赶上雨季,雨多必须得快收。母亲嫌二嫂干得慢,就说:“这娃,看你咋这韧(慢)!”二嫂是个好面子的人,再说当时还有病,于是和母亲产生口角。二哥为人厚直,也很孝顺。看到二嫂这样,一下从装架子车的麦堆上跳下来,打了二嫂一个耳光。在我印象中二哥从来没动手打人,甚至骂人的话都没听过。母亲当时看到二哥这样做却很生气,拉开二哥忙说:“这娃咋还打媳妇哩?有啥事说嘛”二哥这才把二嫂有病的事说出来。母亲就对二哥二嫂说:“你们年轻娃做农活做的少不习惯,不过收麦这事也是让你们给父母面子上争光的事,我和你大本来能干过来。猫娃(二哥的小名)你也是,义侠(二嫂名)病了你就叫休息嘛,你大你妈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能让娃带病做活?”
姥爷去世后,又经历了爷爷去世、二哥结婚两件大事。大家都知道母亲一旦太劳累、休息不好,就要犯病,过这些事都尽量不让她操劳,可是谁能劝得了她。还是一样地操劳,结果每次都要犯病。后来大哥、三哥先后在沈阳结婚后,春节回家招待客人,虽然不象前两件红白事那么隆重,可是母亲却依然放不下心让别人操办。结果每每受伤,做儿子也只有跟着伤心,劝她多休息。95年我在山东结婚后,春节前父亲说村里人都说就剩一个儿子了得再办一次酒席,我坚决没同意。因为我知道,这一办还少不了母亲受累。她的病让当儿子不能放心啊。
快要上高中时,我还不会骑自行车。父亲教了几回我也没学会。母亲看我学自行车,在后面给我扶着自车不撒手,生怕我摔倒了。越是这样,我反而也没学会。有一次,我让小学同学敏江教我。学得差不多了,我自己高兴地往前骑着,突然前面是一堆荆棘,我心里一慌,连自行车都扔了,自行车胎好几处都扎了,我的手也有几处被刺扎了。我又急又气,以至于不想再学了。可是我后来考到甘井高中,离家里二十里。那年二哥进修回来后被分到合阳中学。去县城可以经过甘井,于是二哥和我分别骑一辆自行车上路。那是我第一次骑自行车走那么远的路,说也奇怪中间除了有一次骑到路边的树壕里,竟也安全到了学校。周日时,我和同学一起骑自行车回到家,母亲非常高兴。9月是多雨的季节,有时往家骑,甘井到家里的路泥泞不堪,经常要抠卷在里面的泥。一个小时的路,有时回家要骑好几个小时。等的焦急的父母,总是等我回到家再吃饭。母亲想让父亲给我带一袋面粉去学校换饭票,就不用天不好的时候回家带馒头了。我那时刚学骑自行车,后面带人也摇摇晃晃地。可是父亲坚持让我自己带,并且让我自己用绳子绑面袋。我也只好自己带去,开始时摇摇晃晃,到后来慢慢就好了。其间由于颠簸袋子掉过一次,我重新绑过,终于到达学校。
我上高二时,二哥给我转学到县城高中,我和二哥住在教师宿舍。高三时,二嫂考上了教师进修学校。那之前她还是民办教师,和二哥谈恋爱时同在一所初中教英语。二哥进修后,把二嫂调到我家那个初中。我们乡是个穷乡,乡财政经常支不敷出,所以拖欠教师工资是经常的事。二嫂那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一方面,二哥去渭南进修,之后又在县城教学,两人相距挺远。一方面,换个学校还不如以前那个学校能及时领工资。86年大侄出生后,父母平时既要忙农活,又要场卖面,一向在家受父母宠爱的二嫂很不习惯。她对母亲说:“妈,咱能不能不卖面了,有就吃点好的,没有就吃点差点。”母亲当然不能答应,我和三哥上学都要花钱。母亲先是在村里找了个小名叫葫芦的女孩子带孩子。葫芦和我同岁,人挺老实,大名叫苏灵,人却不是太灵,却有些木讷。我记得当时一个月付10元钱工钱给葫芦。葫芦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她父亲中天生脑袋偏,但很力气。葫芦的弟弟智力有些问题,没上几天学就学不动回家务农了。一家人日子过得还凑合,可是有一天葫芦的父亲突然疯了,家里什么东西都烧,整天不干活,嘴里还念念有词。葫芦上到小学毕业,也再没去上。这孩子为人倒是老实,可就是太木讷,眼里没有活。那时农村虽然大部分家庭很穷,却很少有人家愿意让自己家孩子去给人带孩子挣10块20块的工钱。母亲也是没有办法才找这样个人选。二嫂却很有意见,嫌葫芦不灵性,葫芦带了大概大半年的孩子就给辞掉了。再找别人,还不好找。母亲那年在街上摆面摊,一边怀里抱着孙子,一边右手撑勺卖面。而我那时也只能是赶上回家时正好适集才能帮父母干点活。每次回家看到父母,就能感觉他们因劳作而变得苍老。
90年我上大学时,在许多人的劝说下父母终于不再卖面了。大哥和二哥每人每月给我寄50元钱当生活费。母亲却是闲不下来的人,除了和父亲一起种5亩苹果树,还要织布做抹布、进寿衣面料卖。别人都说母亲该享福了,还做小买卖。母亲说也不靠这点买卖挣钱,主要是有点营生。由于年轻时落的骨质增生的毛病,母亲的腿总是疼。到了秋季就得穿厚毛裤。大哥和三哥打听到一些治骨质增生的药寄回家,虽不治根,母亲的腿却能缓解不少。母亲说她的腿,坐在那里象个好人,一动弹就疼。我们就劝她少活动。母亲经常和村里人打小麻将。我们家就成了村里农闲时的娱乐场所。父亲从不打麻将,却愿意烧茶水看热闹。我们弟兄三人远在沈阳,经常打电话时,总能听到家里热热闹闹、人声鼎沸。我经常要母亲话就是:“妈,赢了多少钱了?”。有时说:“唉,输了好几块,输得撑不住了,我说我娃来电话了就不打了。”有时又听她高兴地说:“赢了好多钱,好给我老窑买房子”母亲爱开玩笑,和她在一起,人们总是感到轻松愉快。母亲的突然去世使村人始料不及,让我们几个当儿子的更是长时间不能止住悲痛。
我上大学期间,二哥调往渭南农办工作。后来,二嫂也调到渭南,孩子转到渭南上学, 一家人算是正式团聚。二哥在渭南工作后,条件比以前改善了许多。二哥为人憨厚,村里人这家子女上学、那家孩子工作都要求他帮忙。二哥也不是神通广大的人,往往要求别人,甚至自己往里搭钱。二哥深知农民的疾苦,尽量地帮助村民。二嫂每次回家也总是给几个年轻小媳妇送点吃穿用的,拜托她们帮日益年迈的父母干点活。春节时,二嫂也总是嘱咐二哥多给那些经常帮父母干活的人家孩子送些押岁钱。岁月让二嫂更加成熟稳重。母亲去世前的好多年,每年的春节期间酒席几乎都是二嫂张罗。这些变化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并由衷心地感谢二嫂。生活就是一本教科书,能教会善良的人体会成长的经历。
98年二月,春节期间,妻子快要生了,我给母亲打电话,她要来山东伺侯月子。我从心里不想让母亲来受累,主要是她腿疼,而且脑子受不了刺激。可是母亲却说妻子没有妈,没人照顾不行。二哥送母亲从西安坐火车。我们担心母亲不识字,让二哥送她。母亲执意自己一个人行。正月初四,我从荣成坐汽车到青岛。火车第二天早上到,没有那么早的车,我只能提前一天到。那时的条件差,我舍不得住旅店,就穿着大衣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凑合了一晚上。好在身体那时还好,也没冻感冒。第二天早上如期接到了母亲。我说:“妈,我还怕你丢了呢。”母亲说:“不可能,鼻子底下是大路嘛”。初五那天,妻子和母亲去洗澡。晚上准备睡觉时,她说肚子疼,我说那赶紧去医院。她想想了就和我去了。医院离家不远,我考虑到母亲不能承受医院的吵闹,就没让她去医院。第二天凌晨,女儿顺利出生了。我的岳父在一家幼儿园打更,有时回家来看看。晚上,我和妻子、孩子及母亲睡在一个坑上。那时没有通暖气,屋里很冷,只有带坑这间小屋还暖和一些。妻子的两个乳头都缩在里面,孩子吃不到奶水。母亲说这是她妈在生她时应该把乳头挤挤就好了。母亲让我把妻子的乳头用嘴吸出来,当着母亲的面吸我有些难为情,母亲说我怎么还这么害臊,孩子没奶水你不着急吗?我下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吸乳头,以至于嘴都起泡了。但妻子奶水了不好,加上乳头也经常缩回去,孩子吃不到奶只有哇哇大哭。孩子经常半夜要吃奶,母亲说她瞌睡少,让她去给孩子兑奶粉。我怎么能忍心呢,母亲的腿还疼,晚上气温更低,她的腿更经不起折腾。母亲在家和父亲只吃两顿饭,不习惯城里每日三餐。每天早上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不饿,十点多的时候她自己吃点饭。一向节俭惯了的妻子因此不满,再加上语言不通,二人矛盾越积越深。母亲不愿看妻子板着脸,却没法说服妻子,心里也很窝火。有天我回家后,两人先后向我诉说委屈。我听了后对妻子很不满,并在和妻子争执中动手打了妻子一耳光。妻子越发委屈,大闹一场。母亲气得当时又犯病,吓得妻子赶紧抱着母亲哭着说:“妈,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女儿半岁时,我南下深圳打工。去深圳的当年春节我回山东,没能回老家,让我对父母更加思念。第二年妻子也去深圳,春节我打算让她回老家,她说孩子太小,再缓一年吧。等再次看到父母时,我感到二老的老得有些难以置信。在城市里经常看到上年纪的老人精神矍烁,而我的父母60左右就那么苍老。
2001我来沈阳工作以后,夫妻两地分居的生活又重新开始。每年春节时我都希望能回老家看望父母,可是妻子却希望我能和女儿一起在山东过年。有一年我找算先回老家,过完年再回山东。父亲的生日是腊月28日,我和三哥在父亲生日之前赶到家。三嫂在沈阳隔一天打个电话过来,我不求妻子能给我打电话过来,我把电话打回山东,结果话没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母亲很理解我,劝我还是别每年都回老家了。06年的春节我在山东过,那年三哥国庆节带儿子回了趟家,春节没回家。大哥和大嫂陪孩子冲刺高考也没回家,二哥一家陪父母过春节。那年的春节是我们家最冷清的一年。去年,大哥和二哥家两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大家都打算过年回家,却不料母亲却突然走了,让我们措手不及。
每年春节,大家聚的最多的地方是东面窑。父亲年前很早就把过冬的蜂窝煤准备好,炉子烧的很旺。坐在火炕上非常暖和。可是母亲去世后,坐在暖和的东面窑里,窑洞里少一人,显得很凄凉。恍惚中能感受到母亲的身影在动。然而那个嗓门洪亮、爱开玩笑、走路疾驰的母亲却永远地醒不过来。父亲说头天村里平娃结婚,母亲去吃了酒席,之后打麻将时就感觉难受,稍休息了一会后回家。晚上时,母亲突然说想和娃娃们说说话,父亲却说太晚了,明天吧。母亲想了想说那算了。第二天早上,母亲说她感觉后背疼得难受,让父亲赶快叫医生。父亲忙打电话给成杰医生,结果人不在。又不知道王木囊医生的电话,就叫隔壁大哥去叫。王木囊到后,说母亲已经过世。腊月十五那天,我和大哥、三哥回到家时,能看到的只是母亲冰冷的躯体在床板上。我们失声痛哭,至不住心头的痛。近一个月前打过一次电话,之后我打算订到火车票后再往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哪天到家。那几天还想着腊月十三是个集,到时给母亲打个电话,问问她买卖怎么样。可是到跟前,又忘了打电话。记得从前没有电话时,还能经常给父母写信问安,自从有了手机、电话后,反而人更懒了,向父母其码的问候却一拖再拖。
多亏二哥在市里工作,为人又广交朋友。镇里领导多次来家里帮忙筹划葬礼。我们弟兄经常不在家,每人拿出一些钱后,都是由二哥和隔壁的大哥邀请村里经常主持红白事的人商量葬礼事宜,村里人基本上能上的人都上手帮忙。执事单列出了长长的一篇。母亲下葬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九,那天镇领导组织人在街上事先划好线,以便在举行葬礼时顺利通过。入殓时,母亲那条因为骨质增生而疼痛的腿无法伸直。做儿子的,看到这样的情形不能不心酸。孝子孝孙在安排中进行着各种仪式。我的脑海里不时回荡着母亲的音容笑貌。村里有善写祭文的会亭哥根据二哥的讲述,写了祭母文的草稿,后来又找人修改,再加上我们弟兄四人的意见,写成如下:
公元二零零七年二月六日(丙戌年腊月十九日),不孝男魏积义、魏义坤、魏宝坤、魏坤置案焚香,祭奠慈母在天之灵。哭母曰:
哀哉慈母 刘门闺秀 生于国难 长在战乱
难料丙戌 突遭天祸 寿终六八 遗梦驾鹤
念哉慈母 一生坎坷 出身农家 自幼贫寒
初到吾家 境况凄惨 父鳏夫孤 破房薄田
为求生计 受尽惜惶 不避寒暑 躬耕田园
痛哉慈母 饱经沧桑 勤俭为本 持家有方
哺育吾辈 心劳神伤 含辛茹苦 昼耕夜纺
兄弟四人 学成业就 乡邻称羡 虽苦心甜
悲哉慈母 身坚志强 辛劳一生 福未全享
几近年关 大祸天降 突发心梗 神仙无方
少有侍奉 抱恨终生 孝行不周 慈恩未酬
告哉慈母 教诲不忘 似海深情 铭记心上
乐善好施 吾等秉承 厚德惠品 辈辈弘扬
兹值午祭 虔备微觞 敬羡吾母 祈魂尚飨
村委会送来一幅追授“教子有方楷模”的大匾,母亲若是地下有知,我想当欣然接受这一美誉。母亲一生,没有进过学堂,却以朴素的情怀和勤劳的精神感染和影响着她的儿子们。母亲将一个穷困的家庭操持起来,让儿子没有因为穷而上不起学。母亲从来都是乐观的,不畏惧困难。母亲是富有同情心的,时时挂念着亲情,愿意并力所能及地接济穷困的人。无数次想起母亲慈祥的面容;无数次在脑海重复着母亲对儿子的爱抚;无数次在梦里回到老家,一声声呼唤着“妈,妈,我回来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心里就想着写些纪念母亲的文字。这半年多来,每每想起心酸往事,泪水至不住地要往外流。每次写上几笔,心头总是很难受。母亲的突然离世,让本来寡言的父亲更加孤独。那些天,经常看见他在低头叹息。记得办完母亲的丧事后,我和妻子、女儿去往山东,在车上我不忍看到父亲。妻子还问我:“你看到爸没,他流泪了!”我是不敢看的,我理解年迈的父亲心中的悲哀。以往每年冬天的时候,总要惦记着母亲的腿怎么样了。随着冬天的到来,那以往电话那端?
梦回故里寄哀思-回忆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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