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三十六)

         关于那位叫做“甘培雪”的蒋公子三青团近卫军漂亮女军官,我所知道的并不多。但对这个名字,我却非常熟悉。这是我在那一次又回到了父亲的东北老家之后,听到堂叔伯们跟我母亲拉家长时,提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后来,我父亲在与我聊起他的青年时代往事时,架不住我的一再追问,才勉强从正面讲述了他的那段历史。原来,我父亲当年因为抗婚离家出走之后,先是被一股东北野绺子(土匪)们绑到了山头,因为土匪头子赏识他的气质和文化,被迫在土匪窝做了一段时间的“压寨师爷”(但我不知道那个土匪头子是不是一位能使唤双枪的女匪首)。后来,他趁土匪们对他逐渐消除了戒心、放松了警惕,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偷偷地溜出山寨,逃离了那个绺子土匪窝,并连夜流亡逃到了旧京沈阳。他就是在那里,偶然结识了漂亮的国民党三青团女骨干甘培雪小姐,并在她的游说之下,参加了这个蒋公子组建的青年近卫军团,直到被解放军的四野作战部队围剿,被迫缴械投降“阵前起义”,才反戈成为了解放军四野里的“解放兵”高级文化教员和军医。虽然,我在父辈们的口中,多次听到过“甘培雪”这个名字,但我对于她、以及父亲与她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往事,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我父亲对此也是三缄其口,拒不回答我所提出来的有关问题。所以,父亲的这段往事,也就此成为了许家永远的秘密,再也无从知晓了!不过,我从父亲闪烁其词的回答和迷离的眼神当中,似乎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和答案,你懂的。关于我父亲这段历史的详细信息,我已经提前收录在《父亲的前半生》连载文章当中,就不在此累述了。还是那句话,如果对此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击本人文章右上角处的“伏尔加的鱼”,进入本人的主页面浏览,可知详情。

        我在前面还曾提到过,我父亲曾在封建家庭的威逼胁迫之下,迎娶过一房媳妇。而我父亲却在那个洞房花烛的喜庆夜里,翻墙逃婚远遁了。这段往事,我同样也收录在了《父亲的前半生》中,具体的细节在此免述。我在那篇连载文章中,还曾经提到过,我们那一年随母亲回到了父亲的故乡时,还去拜见过那个发髻已经被自己盘了起来的半老徐娘,她自从“嫁”进了老许家之后,就一直守着活寡,并且终身未改嫁,当起了有夫名无夫实的“自梳女”。据说,那位贞烈的东北女子,自从被迎进许家大院、成为了许家二少爷的少奶奶之后,只当了一天有名无实的许家媳妇,直至以老处女的身子孤独终老,一直念念不忘地想着我的父亲,对其他的男性嗤之以鼻,连正眼都不会看上一眼!在这件事情上,应该算是我父亲欠着她一个天大的人情,但我父亲自己却不知道应当怎样去偿还?最后只能是选择了远远地逃避。所以,这也应该算是他不敢与全家人一起返乡省亲的苦衷之一。时隔多年,我还依稀记得,当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三人去拜访那位盘戴着已婚老妞发嚳的东北老太太时,她眼睛里发出的绿莹莹、炯炯散射、飘忽的光芒,就像在夜间看见的独狼眼光,是一样一样的!我记得我母亲是称呼她为“前姐”,并让我们叫她“大妈”。记忆中,我母亲与这位“前姐”见面时相谈甚欢,“大妈”对我们三兄弟也非常好,嘴里还不停地念叼着“稀罕”(喜欢?)两个东北字儿。

        那个时候的东北,经济很落后,且物价比长沙要更为便宜。梅河口市虽然一直都是连接着黑吉辽东北三省的交通枢纽,但这里似乎还是与外界交流不畅。我们是八月间到达的那里,蔬菜水果以及肉类的供应还算丰富,但人们普遍属于低消费,物价低廉。街上也看不见什么车辆,大家都是骑车出行。当然,也不尽然!有一天,我大伯家的大女婿打老远专程来看我们时,就很豪气地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去做“戚”(东北土话,即做客,他们叫戚,发“切”音,表示是亲戚)。我们几个男孩子都好玩,又好奇,就央求着妈妈同意。那位土豪堂大姐夫还对我们说,只要我们愿意去,他就来“车”我们。我当时高兴得不得了,立即问他是什么车?因为,我实在是想象不出,当时的这位东北土豪堂姐夫,会开着什么样的“豪车”来接我们去玩?没有想到,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牛车啊”!当场就把我们这几个“城里人”给笑翻岔气了!可想而知,那个年代的东北老家,有多么的落后!不过,正是这样的落后,却反衬出民风的质朴!这里没有“城里”的那股铜钱味道,让我至今都感到弥足珍贵!事实上,父亲的家乡不仅民风淳朴,连取名字都渗出一股泥土的味道!如这个“梅河口”的市名,就是因为一条名为“梅河”的河流在这片土地上流经,故而得名。还有我的那位嚷嚷着要用“牛豪车”接我们去家里玩的“土豪”堂大姐夫的名字,也是土得掉渣儿,他竟然是叫做“胡芦芋”,还有我的另一位堂姐的乳名是叫做“二梅”呢!然而,这看似简单的故乡地名与人名,似乎与数千公里外的我父亲之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在最早前的时候,美丽的攀西大裂谷富矿聚宝盆攀枝花的地名叫做“渡口”,而我的乳名则是被父亲取为了“二毛”!我父亲甚至常常会称呼我为“二少爷”,这曾是他多年之前在故乡老家时,在别人嘴里对他的尊称。而我的那两个兄弟就明显没有这样的尊贵待遇,我父亲会不加修饰地直呼大儿子的大名“尔卡”,而不会叫他为“大少爷”。对于他的那个既有大名也有乳名的小儿子,他叫是改呼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三鬼子”诨名。由此可见,在我父亲的心中,对于他的家乡、童年和亲人,是无限眷恋的。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毅然决然地从九省.通衢的大都市武汉,举家迁徙到这处依欲无所倚的荒山野岭之前,是否是因为这里的地名叫做“渡口”,与他家乡的那个“梅河口”遥相呼应?但我的乳名“二毛”与我堂姐的小名“二梅”之间,一定是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足以看出我父亲的思乡之情。

        父亲老家的亲人们,对于出自我父亲的这“一枝儿”远方来“戚”,非常热情和周到。他们甚至打破了东北多年的传统老规矩,让我的母亲坐上了炕头上与“当家的”男人们一起吃饭。据说,我母亲是在我父亲的东北老家,唯一的一个能坐在男人饭桌上端着碗吃饭的“来戚娘们儿”,而其他的女性,无论是谁,都只能是在炕下端着碗站着吃!由此,足以可见我母亲在东北亲人们的心里的份量几许!当然,她这样的尊贵待遇,是与曾经的“许家二少爷”我父亲,分不开的。

        我在那一次又回到了父亲故乡的时候,我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了多年!而我则是三兄弟里面,唯一的一个亲眼看见过亲爷奶的许家二少爷嫡孙,我的兄弟们却没有这样的亲情眼福。其实,这可能也是我父亲不愿意再回到他故乡的根由和顾虑之一!在他的心里,还不能坦然地接受已经失去了亲生父母的残酷现实,更不能抑制住他内心深处的悲伤,这恐怕是他真正难以言表的“苦衷”。然而,我的父亲此时距他当年的离家出走、逃亡他乡,已经过去整整四十年的时间,几近半个世纪了。漫长的人生艰苦岁月,早已将他的青丝染成了白发,他也不再是那个血气方刚、意气风发的东北帅小伙子了。如此说来,他的父母亲也一样是熬过了那几十年的艰难时光,走到了生老病死的人生旅程终点,并不出奇,是自然的规律。但是,在我父亲的内心里,仍然难以承受痛失双亲的沉重打击,更不愿接受这样的无情事实!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在”,恐怕是我父亲在那时最最真实的感受了!        其实,我所了解的父亲心中思乡之情,还远不止于此!因为,每到中秋、春节等节气到来的时候,他是不准我在钢琴上弹奏如《松花江上》或《思乡曲》之类的钢琴曲。但在平日里,他又会主动要求让我为他弹奏这类乐曲,且声情并茂地跟着我的钢琴伴奏开喉歌唱,每每还在最后的结束音之后,掩面轻泣,让人动容。记得他有一次拿着一份思乡歌曲的谱子兴冲冲地跑回家交给我,让我为他伴奏。我记得那首曲子的原调为F调,但他觉得最高音仅仅才为f,远远不能抒发他的思乡之情,愣是让我移高了两个调为G调,将曲调整整提高了一个大二度。后来,他仍然觉得不够力,又让我再提升了一个大二度,他以高难度的A调,完成了那首歌曲的演唱。由于父亲当年的演唱太过投入感人,所以在时隔多年之后,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起这首艺术歌曲里的几句经典歌词:“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我想,父亲之所以对这首歌曲如此的执迷,大约就是这里的歌词让他产生了难以言状的思乡苦绪和共鸣。不仅如此,我父亲多年间的饮食习惯和风味,也多以东北的家常菜为主。他常吃的菜品有“土豆烧牛肉”、“白菜炖豆腐”、“地三鲜”、“酱肉肘子”、“汆丸子”、“白肉渍菜粉”和东北的“大馅饺子”等等,一看就知道这是地地道道的东北风味。还有,他长期用隔夜泡发好的东北大豆与大米,以一比三的比例混蒸而成的大豆米饭为主食,而他基本上很少吃其中的米饭,而是专拣那无盐又无味的大豆当成主粮。我在小时候对此难以理解,直到后来我为他伴奏张寒晖先生创作的著名抗日流亡歌曲《松花江上》时,才发现在此曲的歌词当中,有这样耐人寻味的表述:“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然而,父亲的那个东北老家,他终是再也回不去了,只有那无穷无尽的思乡之情,就像那只高高地挂在天上的月亮,印在了他的心里,和他的歌声里!

        我想,我们当年正在父亲故乡省亲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心绪一定曾经跟随着我们一起,遨游在故土与亲人们之间,从未远离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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