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三十七)

       当年,我们娘儿四人回父亲东北老家省亲,受到的他家乡亲人们盛情款待,多少还是有一些隔空待客之感。因为,在我们娘儿四个中间,除了我以外,包括我母亲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人生中第一回踏上这块东北的黑土地,也是第一次与父亲的故乡亲们谋面。尽管如此,我家这枝儿远在祖国西南开枝散叶的老许家嫡亲到来,还是让父亲故乡的亲人们感到由衷的高兴,仿佛就如同是我父亲本人回来了一样。不过,在我的心里,还真是有点儿越俎代庖和木兰代父从军的意味!以我个人的思忖揣度,父亲的故乡和父亲的故亲友们,应该是在心里更盼望着他本人能早点儿回来团聚。

       当然,在我父亲的内心深处,一定也是在幻念着能有一天与故乡的亲人们欢聚一堂。但是,随着他的年纪渐高、身体渐弱,这样的希望最后只能是化成为奢望和泡沫了。

       有句老话好像这样说过:相聚总是短暂的,分离才是永恒的主题。我们娘儿四个的这股“还乡.团”,在父亲的故乡与亲人们小聚之后,又将要启程返家和返校了。虽然浓浓的亲情让人难以割舍,但我们还有着更为重要的目标和目的地。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故乡虽好,非我家园”。当然,这句话是被我篡改过的,大家不必较真儿。

       记得在我们临走时,本来就已经相当沉重的行李箱中,又被东北的亲人们强行塞满了许多东北的土特产,如长白山的靓松子以及梅河口特产的东北大米和白面粉等等,还有老婶娘亲自下厨为我们做的几只东北扒鸡,老叔家的大堂姐芫芫还专门为我们做好了几大盒带在路上吃的东北饺子。在我的印象中,东北的饭菜与南方人的口味有着很明显的差异。如东北人喜欢吃的玉米面煎饼卷鸡蛋大葱,水红萝卜蘸东北自家酿造的黄豆大酱,还有猪肉炖粉条、小山鸡炖蘑菇、酸菜粉条汆白肉血肠,甚至是著名的东北“杀猪菜”等等,都是我们这些南方“蛮子们”很少吃到过的,有的别说是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呢!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些都是东北当地的特色,养育了黑土地上的人民。所以,当我们身临其境的时候,顿觉当地的食材和菜肴非常入口好吃!据我估计,此时此刻远在那西南一隅的我父亲,一定也是在幻念着那些故乡的美食而吞咽着贪婪的清口水吧?现在看来,当年那些产自于祖国东北黑土地上的各种食材原料都非常难得,如今恐怕难以再现这辉煌的美食故就了。在那个年代,东北三省几乎所有的农作物以及养殖业的食材,都是真正的纯天然,绝对的绿色食品!所以,就算是最粗鄙的东北厨娘用最拙劣的手艺所做出来的最普通的家常饭菜,那也是香飘三里、馋遍七户。

       我还记得在上世纪七零年代随父亲第一次回到东北老家的时候,我老叔家的大堂姐芫芫姐给我们做的第一顿饭,就是“下车的饺子”。我的那位在餐馆里工作的大堂姐,是个做饭的能手,她有许多厨艺绝活,甚至能用一根擀面杖一次擀出十张饺子皮呢!我还记,那顿让我父亲久违了的家乡饺子,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多!但我却不太喜欢吃那个饺子馅,而是更喜欢吃饺子皮儿!由此可见,当年东北面粉有多么的香甜!不仅如此,那时候的猪鸭鸡鹅,都是农家人自行野放饲养出来的,蔬菜瓜果也是用绿肥浇灌的,大家当时甚至还没有听说过有饲料和化肥这样的高科技玩意儿,连地里种植的稻米都是一年只种一季,在秋季收割之后,让土地自然休养沤肥,等待土地肥沃之后的来年再种。而不是像如今的农民那样掠夺式地狂种上两三季,泥土根本没有回沃的时间。所以,现在我们吃的饭菜远不如从前那样香甜,可能除了我们舌尖味蕾退化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食材本身改变了。

       在若干年后,我曾在新世纪的一零年代初期,因参加在东北举行的长春国际电影节工作空档期间,顺路再次回到了父亲的老家梅河口,但已经明显感觉这里、这时的饭菜,远不如从前的那般香甜了。食材还是从前那样的食材,连给我做饭的人也没有变化,仍旧是老婶娘和大堂姐芫芫,她们甚至还用上了比过去多出了许多种类的佐味调料,但好像再也吃不出我童年时代的舌尖味蕾记忆了!不知道是真的因为我的味蕾退化了,还是因为食材退化了?反正在我舌尖上的味道,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过,相比之下,老许家在东北生息的那些亲人们,还是要比远在西南攀枝花生活的我们要幸福许多!因为,我们在“关外”(山海关),比起东北的黑土地,要更早地被农业高科技和现代化所影响,过早地食用上了那些用激素催肥饲养的畜禽,以及用化肥、杀虫剂等人工毒素种植的粮食和瓜果蔬菜,不但是口味不佳,还被那些人工化学毒素浸入了身体,除了味道欠佳,还无异于是慢性自杀。

       我所回忆的这个年代,中国的改革.开放历史进程,是刚刚才被拉开了序幕之后的不久,加之国体长达几十年的运动创伤尚未痊愈,整体国情的感觉还是比较落后的。这样的落后面貌,也体现在了交通运输和物流上面。那时候,本地的居民是难以见到从别处运来的蔬菜瓜果,食材差不多都是本地产的。我记得在东北时,有一次与姑姑家的大表哥永平哥,去逛当地的农贸市场时,我见到有个菜贩正在摆买着我最喜欢吃的南方莲藕,但我并不知道,这种食材在东北是一种很少见得到的外地“物种”。以至于我嚷嚷着要买点藕回去吃的时候,我的那位在东北土生土长、在家里是“一把勺”掌厨的大表哥却犯了难!他居然跟我说,这样的莲藕他从没吃过,也不会做!他当时的囧状让我是捧腹大笑!因为,莲藕在南方是再常见不过的一种普通食材了!我告诉他,莲藕不但可以用来炖排骨、炒肉、凉拌,还可以炝炒、清炒,或者炸藕夹、灌糯米蒸熟沾糖吃,以及下火锅煮食等等,起码有着上几十种的做法。没有想到,这种南方人的大众食材,竟然让一个东北的掌勺大厨为了怎么把它做成菜、做熟了吃而犯了难!这从侧面说明,当年中国人的运输能力和保鲜能力是多么的有限了。不过,当年的中国铁路客运却十分红火。而且,那时候没有现代人出行时首选的高铁,只有最普通的绿皮火车,还被分成了特快、直快、普快和慢车等各种的乘法。当年的中国人,并不介意坐上十几二十多个小时,从南到北或者由北至南长途跋涉奔波。那个时候,中国民航的飞机不仅仅是最高端的旅行奢侈品,还必须要用处级(县团级)以上单位的介绍信或出差证明才能购买,一般人是有钱也买不了飞机票。所以,在那个年代,能买到卧铺车票长途旅行,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儿!因为,坐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箱里长途跋涉,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儿。然而,东北的老许家里,虽然有许多亲戚在当地的铁路部门里工作,却没有能耐为我们买齐四张由梅河口至北京的卧铺车票(由此可见,梅河口的老许家人,有多么朴实憨直了)!最后,因为只买到了一张卧铺车票,唯有让我母亲一个人坐上了卧铺车,我们三个兄弟都在那个密不透风的绿皮车箱里,与那些猛吸着关东早烟、垃圾乱丟、乌烟瘴气,甚至是横七八竖躺在车箱过道、座位底下打着呼噜酣睡的东北乘客们,挤在一起“咣当当”地离开了父亲的东北老家!那一路上,车箱空气中污浊难闻的特殊味道,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我还记得,我坐在硬座车箱的靠窗席位上,望着渐渐远去的父亲故乡,心里十分感慨!我知道,这条铁路,曾经搭载过我年轻时代的父亲,一路向南!正是因为有了这条铁路,才有了我父亲后半生的那些经历,也才有了攀枝花老许家的三个儿子以及四个孙辈们的全部人生。若是当年没有这条关乎于老许家命脉的铁路,我们家的历史就将会另外记载了。还好,早已铸就的历史,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新来过,回忆中的那些往事,终将定格在时代的年轮上,永不改变了。

       记忆中,我们娘儿四人从梅河口返程途中的第一站,并不是目的地之一的首都北京,而是辽宁的省会沈阳。不过,我们并没有在沈阳驻足停留,而是在此转乘了另一辆列车去了北京。巧合的是,这里曾经是我父亲当年流亡他乡时,曾经待过了许久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认识了那位蒋公子近卫军三青团的漂亮女军官甘培雪小姐,并在她的引见下,第一次穿上了国军的军服。也是在这里,我父亲于著名的“辽沈.战役”中,被林帅的四野部队缴械投诚,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光荣的一员。因此,沈阳这座城市,对于我父亲和我们家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可惜的是,我们此番到达沈阳的目的,并不是要重走父亲曾走过的老路,而是经停于此转车换乘,所以无法感知几十年前父亲的心绪与心结,只能是看着“沈阳”的站牌在眼前一闪而过。我想,若是此次是父亲带着我们来到了这里,他一定会领着我们到他所熟悉的那些地方故地重游。然而,这只是我自己的幻想而已,并不真实,也不现实。而我的母亲又是一个地道的南方人,她对这座东北黑土地上的城市,既没有感知也毫无兴趣,所以她只是选择稍加停顿之后,就带着我们匆匆离开了这里。       我们真正要停留的返程旅途第一站,是伟大的首都北京。这里不仅仅只是我们中转换乘的一个站点,还是许家“三鬼子”上学读书的地方。所以,我们在北京火车站下车之后,就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坐着公交车到了“陶然亭公园”站,著名的“北京舞蹈学院”老校址,就座落在这处风景如画的公园旁边。在即将开始的新学年,我家三弟就将入读于北舞民族民间舞科的四年级了。在他上一次于此“大闹天宫”之后的这两年时间里,似乎是收敛了许多,不再调皮捣蛋和惹事生非了。然而,他也没有消停,又开始早恋了!据说,他的几任北舞女友,个个都是绝顶漂亮的女孩,有的还上了电影和电视,是当年家喻户晓的超级小童星。然而,这又是我父亲最为担心的一件事情,他生怕他的这个“天棒”儿子“三鬼子”,又会在早恋问题上再搞出什么幺蛾子的糗事。所以,在老许家“三鬼子”的身上,就如同是背着一个随时都可能会引爆的火药桶一样,让父亲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有特别明显的危机感和危险存在。好在,情窦未开的我家三弟在北舞谈恋爱的目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欢女爱,而是冲着女生们吃不完、用不完的那些饭菜票去的。据说,当年北京舞蹈学院给我家三弟他们这些舞蹈生的伙食补助,是高达四十元的高额国家特殊生活补贴,相当于当时普通工人大半个月以上的工资了。但是,由于舞蹈的训练极为艰苦,体力消耗特别大,男孩子们又都处在长身体的青春期,伙食费的消耗特别大,所以往往在还没有到月底的时候,就囊中如洗了!而北舞女生们都会注意节食以保证身材不会走形,加上小女生的胃口又不大,她们手中的饭菜票在月底时,仍然还有着许多的剩余。因此,我家三弟班上的那帮饿神男同学们,就怂恿和“派出”了他去与别的班上女生以假谈恋爱为由,换取多多益善的宝贵饭菜票,确保全班的男同学在“看谁能饿得过谁”的最艰难时刻,能有一点儿果腹的“余粮”,来扛住强烈的饥饿和激烈的训练。我听三弟给我讲过,他当年曾以这样的方式,“骗”到过不少女生们的饭菜票,帮助班上男同学们熬过了许多饥饿时刻。他还告诉我说,这一招也不是唯一的办法,他们班还曾用过把空饭盒都扔进学院的食堂打饭窗口,硬讹食堂的大师傅给打“口头白条”的饭菜,若是大师傅不给他们打饭菜的话,就会集体躺在食堂的地下耍赖,以非得要吃过饭才能有气力上课和练功为由,“强盗”几顿月底挨饿时混上的饱餐。在我看来,我家三弟就是个典型的缺心眼儿,他除了以牺牲“色相”为男同学们混饭吃之外,干过的蠢事还有一箩筐呢!他曾经把他在北京上学时一个学期的脏衣服、臭袜子、脏床单等等,统统都背回了遥远的攀枝花,让父母洗干净后再带回学校。而当他每每扛着一大箱子的干净衣服回到了学校之后,又会主动地拿出来显摆炫耀,并全都分发给了班上的其他男同学,等他们穿脏了之后收集回来,待到几个月之后的再放假时,又带回路途遥远的攀枝花去让父母给洗干净。就这样,他如此周而复始地倒腾了有好几年,让我的父母是苦不堪言(那个时候,我家里还没有洗衣机,只能靠着父母的双手来搓洗)。不仅如此,他还会在放假前多次写信回家,诉说学院的伙食不好,希望在下次假期结束返校时,能带上家里自制的辣椒酱回学校吃!我很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暑假时,我和我的一个高中同学二曼,为了给“三鬼子”制作辣椒酱,在切辣椒时双双被辣椒素给辣肿了手!当时,我们两个人的手背被辣椒辣得是又红又肿,必须要泡在冷水中浸润着才能缓解皮肤的刺痛!就是这样给他做好了十瓶自己家生产的辣椒酱,让他带回了北京。可是,他一回到学校,就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与所有的人一起共享,真正能吃进了他自己肚子里的并不多。由此看来,我父亲戏称他的小儿子是“三鬼子”,还真的是挺合适。因为,每到我家三弟放假回到家里的时候,我的家就像是遭遇了“鬼子进村”一样,被他洗劫一空。

       话又说回来,我父亲对我们三个儿子的管教,还是非常严格的,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养不教父之过”以及“宁让身受苦,勿使脸受热”等谚语家训。但是,当他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地都远走高飞、独自生活之后,他也很无奈!毕竟,儿子们有儿子们自己的学业和生活,他老人家手中,就算是握着可以高高举起来教训儿子们的牛皮皮带,那也是鞭长莫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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