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三十九)

       母亲带着我,把回到川音注册报到的我家大哥安顿好之后,专门到位于成都市中心“人民南路”旁边的成都电讯大楼里,排着长队与远在攀枝花的父亲通了一次相当昂贵的长途接线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简单扼要地向他汇报了这次返乡省亲所发生过的重要事情,并在电话里告诉他了我们娘儿俩个即将返回攀枝花的具体时间。父亲在电话中嘱咐她,一定要抽出时间去拜访和拜谢川音的侯教授和段小毅先生。母亲放下电话后,带着我在电讯大楼附近的春熙路商业街上买了一些礼物,就匆匆赶回了川音招待所。

       按照父亲的嘱托,我母亲带着我们先去拜会了侯教授,并在侯教授家里吃了一次家庭晚餐。记忆中,这位德高望重的音乐教育家侯教授,并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教授架子,反而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他的衣着很朴素,身穿着深蓝色土棉布褂子、棉布鞋,说话慢条斯理,显得温文尔雅。他告诉我母亲,我家大哥在学校里的表现很好,要争取再次考进川音的本科深造或是毕业时留校,确保一生的前程无虞。这位父亲的老朋友侯教授,一生中曾育才无数、德高望重,值得我和我们许家人永远的尊敬。如今,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他老人家尚健在否?但愿他安康长寿!

       告别侯教授之后,我母亲还要去拜见另一位许家的大贵人,他就是我在前面所提及过的侯教授高徒、川音声乐系毕业的高材生段小毅先生。母亲去拜会段小毅先生的行程,是我父亲早在我们出发之前就安排好了的。因为,这位段先生不仅是我父亲的忘年交、“好兄弟”,还是我家大哥的恩师和“表哥”。我曾经在前面讲过,我们家与段先生复杂的关系,完全是因为当年的环境所造成的。所以,在几十年之后,有一次段小毅先生回国专程飞到了广州与我会面时,他还跟我开玩笑地说,他是我父亲的“兄弟”,我本应该要称呼他为“段叔叔”,而他却一直屈尊成为了我家兄弟们的“表哥”,是被降了辈分!段小毅先生      记得我与段“表哥”的第一次谋面,与我父亲与之第一次相见的地点一样,仍然是在四川音乐学院的美丽校园里。不过,此时的段“表哥”已经从这所大学毕业两年了。据说,他在毕业分配到四川省歌舞剧团之后不久,就一直待在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里,跟随着中国近代著名声乐教育家沈湘、李晋伟教授夫妇俩继续深造、学习声乐。沈湘、李晋伟夫妇,在当年的中国声乐教育界可谓是大名鼎鼎,曾经教出了如郭淑珍、金铁麟、迪里拜尔、关牧村、陈志、殷秀梅等一大批炙手可热的大牌歌唱家,是当时中国最负盛名的大牌声乐导师,段小毅先生有幸成为了这对声乐教育家伉俪的关门弟子。所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段“表哥”是混迹于“北漂”的行列,鲜有回到成都的时候。不过,此时的他,已经与川音的大学同班女同学结婚生子,恰巧在这段时间里,回到了成都探望妻儿,这才使我与母亲此行目的不至于落空。我还记得,当时我家大哥是借用学院大门口处收发室里的外线电话,打到了远在成都西门西大街的省歌门卫,并由门卫用高音喇叭通知到了段“表哥”的妻子邓平建女士(关于我的这位“表嫂”邓姐,稍后会专门提及),我们这才得知,段“表哥”当天正好前往了他的母校川音与老朋友们聚餐。于是,我家大哥带着我母亲和我,在川音的校园里,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男高音歌唱家段小毅先生。当时,他虽初出茅庐,但因得名师辅教,少年得志,已经是颇有名气的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了!若干年之后,他还远渡重洋到美国做了访问学者并最终定居在了那里,除曾斩获到好几项国际声乐大赛的大奖,成为了“杰出华人男高音歌唱家”和成功的华人商界精英之外,还是著名的华人慈善家。然而,在我们与他见面的那个时候,他却是很穷、很潦倒。听说他在中央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常常囊中羞涩,甚至都买不起回成都探亲的火车票。我还记得在八七或八八年的时候,他曾接到过CCTV央视春晚节目组的演出邀请,就因为他垫付不起到北京的机票钱(那时候由成都至北京的单程机票价格大约是人民币一百六十元左右。按照央视春晚节目组的财务制度,是由演员先行垫付单程的来京机票钱,到北京后再凭机票报销)而无奈地放弃了一次可能是万众瞩目、一曲成名的绝佳出名机会!尽管如此,清贫的段“表哥”在教我家大哥声乐的时候,并没有收取过任何的费用,甚至还倒贴了他一些生活费呢!因此,我的父亲对他的这个忘年交好“兄弟”是充满感激的。

       我依稀记得,我家大哥当时是在川音的一位体育老师家里找到了段“表哥”的。那一天,段小毅先生受川音的老朋友们邀请,正在昔日的体育老师、好友家里聚餐。当时,他的几个老友们的相聚很是热闹,他们一起喝了好几箱的啤酒,还意犹未尽地打开了两瓶泸州老窖准备一醉方休!由于我家大哥带着我母亲的突然到来,让他有点儿措手不及,多少有些搅局的意思。不过,段小毅先生很是大度得体,他在酒酣微熏的状态之下,还是很有礼貌地接待我们娘仨儿。记得他很关心地询问了我,为什么会在当年的艺考中败落等问题。他还表示,如果我愿意跟着他学习音乐的话,可以考虑在他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之后到成都来找他。我和妈妈首先对于他的话表示了感谢,但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再深谈下去。因为,我当时不仅是没有音乐基础,还对音乐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由于我曾在川音的校园里待过一段时间,对那里浓郁的艺术氛围很向往,所以段小毅先生的话算是首先拨动了我的心弦,让我第一次对学习音乐产生了一丝兴趣,这也是我对学习音乐萌动的最初始涟漪。然而,我也深知,我这个音乐门外汉“茫(盲)童”,要想在短时间内从零基础到考入川音的大门,不仅是要花费大量的时间跟名师学习,还要有壮士断腕的痛楚和决心。所以,包括我母亲和我家大哥在内,都没有对段小毅先生的这个好意明确表态,然后我们就匆匆告辞了。       我和母亲在成都完成了父亲交给我们的任务之后,启程坐上成昆线的列车返回攀枝花了。我就是在这次的假期旅行结束时的返程列车上,望着车窗外那一个接一个的隧道山洞“黑洞洞”地掠过时,对自己的前程产生了恐惧和担忧!因为,我不知道我今后的前途究竟会在哪里?我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了迷茫。如果就这样子回到攀枝花之后,又将怎样度过今后的那些日子呢?老话说“近乡情更怯”,我却是“近乡心更烦”。事实上,我在高中毕业之后,有好几年的时间里,就因为没能及时就业或考上大学而无法抬起头来做人,那是我人生中最为黑暗和难捱的苦日子。那段时间,也是我人生中的十字路口和“中世纪时期”,我惟有临渊羡鱼却无力把握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感谢我的父亲母亲,是他们顶住了巨大的压力,不惜代价地一直支持着我学习艺术,才成就了如今的我!当然,我也要感谢我人生中所遇见的每一位老师!在他们中间,既有像侯教授、段“表哥”这样的恩师和贵人,也有曾诋毁和陷害过我的反面仇师和敌人。我在他们的身上,除了增长了见识和学习过知识,也照印过人生的镜子,从而懂得了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才是“假恶丑”。所以,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的那些“老师们”,都是我人生中所遇见的“贵人”,我从心眼儿里感谢他们。

       记得当我们风尘仆仆地回到攀枝花家中时,父亲似乎比几个月前要显得更加憔悴和明显削瘦了许多。在我们娘儿几个返乡省亲的这两个多月时间里,从来不会自己照顾自己的父亲,一直是在单位的食堂里打饭度日。显然,由于营养跟不上,他的身体健康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和变化。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那曾经伟岸和似乎永远也不会老的父亲,也有了逐渐衰老的时候和迹象。但这是自然的规律,无法逆转。       接下来的那一年时间,应该算是我人生中最难熬过的一年了。这一年,我的许多高中同学参加了工作,开始上班挣钱了。而我却像是一个不劳而获的寄生虫、啃老族一样,过着被旁人们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尴尬日子。因此,我几乎与所有的同学和朋友都断掉了联系,也很少出门,每天都窝在家里无所事事。这一年,段小毅先生尚未从中央音乐学院里毕业,我也没有求学的地方,完全是靠着自己来学习,这是我的“孤独一年”(还好,不是“孤独百年”)。不过,由于我在上海戏剧学院的专业考场上,曾经被宋崇等大牌导演们追问过曾阅读过什么样的世界名著等问题,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文学才是一切艺术的基础。所以,我从父母的单位图书馆里,抱回了许多世界名著的大部头回家啃,增长了文学修养,算是没有白白地浪费了这宝贵的一年光阴。

       在上世纪八零年代中后期时,国家的政策和体制开始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变,许多曾经的“投机倒把”自由贸易和“资本主义尾巴”,开始堂而皇之地走上了历史的新舞台,人们不再嫌弃个体经济的从业者,甚至在体制内的那个巨大围城里,羡艳着那些日进斗金、腰缠万贯的个体户老板们了!我家医院里几位有头有脸的医生子女,就在医院的大门外街道上,领取经营执照开办了类如小食店、发廊以及家用电器维修点等个体户经营,他们不再遵循着父母之命在国营企业里找一份体面的正式工作,去挣那一份永远也吃不饱、饿不死的微薄薪水度日了,而是在全民下海经商的热潮中做了一个弄潮人。可能会有一些人曾经被时代的那个商潮大浪拍死在了沙滩之上,但更多的人却因为下海的时间早而成功掘得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成为了“先富裕起来”那一部分人。       就在这股时代浪潮的影响之下,我也蠢蠢欲动,希望能分得一汤匙赶海红利。当时,在钢城攀枝花,除了常规意义上的商品之外,还有别的地方所没有的特殊商品和优势,那就紧俏的钢铁资源。我记得在有一段时间里,全国各地的钢铁商人都拎着大包小包地齐聚于攀枝花,他们每天穿梭在酒肆、茶舍里倾谈着“盘圆”、“直条”、“路轨”等钢铁生意,甚至是回收废钢废铁的买卖。我还听说过,有人因为成功捣腾了一宗钢铁生意而一夜暴富!

       榜样就是力量!我开始琢磨,以我父母在攀枝花的人脉关系,找人批上个条子,让我去搞一点儿这样的生意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况且,攀钢销售处的大楼,就座落在离我家不到一公里远的弄弄坪“螺丝嘴”转弯处,他们的职工也常常会在我父母工作的医院里看病,所以我父母认识了不少这个销售处的领导。可惜,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当我把这样的想法与父亲交流时,被他是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原因是他骨子里就耻于经商,根本就不同意我下海经商,他希望我能在艺术的海洋里去弄弄潮,而不是在那个万人竞游的商海里!

       事隔多年,我越来越理解和感谢我父亲当年的执着和坚持,使我没有因为曾经在商海里湿过身而沾染了钱海里那股子永远也洗不掉的铜腥味,让我的灵魂不至于浅薄到一切只向着钱的方向去看。

       父亲对我的希望,是能够成为一个一生都生活在快乐之中的艺术书生,仅此而已!但他自己不知道也不理解,这个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他的旧观念早已与时代脱节,显得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与节奏了。

       老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的父亲,就是这样子的一位“书生”。但是,他并不是“百无一用”,而是我用尽了一生的时间,也无法读尽和读懂的那个“书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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