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和母亲在远离渡口的武汉“大城市”里工作生活了一年多之后,我的父亲带着我的那两个兄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里。我对那一次父兄们的到来过程的印象并不深,只是记得父亲后来将正要上初中的大哥留在了武汉读书,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武汉大城市里的教学质量比渡口山沟里好一些吧!事实上,我的那个贪玩调皮捣蛋的大哥,从小就不喜欢读书,他更热衷于参加一些哗众取宠的街头表演!我还记得他在那个著名的“九一三”事件之后,全国开展的轰轰烈烈的“批林孔”运动中,装扮成戴着高筒尖尖纸帽孔丘的滑稽小丑模样,一本正经地跟旁边扮成林徒儿的同学说出一句很深奥的孔氏名言:“徒儿,要克己复礼、克己复礼啊”!引得街头看热闹的群众们都哈哈大笑,却气得我那出身于书香门第,深受孔孟儒家思想影响的知识分子“臭老九”、还曾经是虎帅林总麾下王牌劲旅野战部队高级军医的父亲,用扫帚和牛皮皮带追着暴揍了他那个不懂事的大儿子!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在我父亲的心里,对于那位曾经围剿、俘虏并解放过他的林总和四野老部队,是充满崇敬、热爱和感激的!他在当时虽然敢怒而不敢言,但也绝不允许自己那个被时势误导了的儿子,对已经被打倒、还被踩上了一万只脚的林帅如此的不恭不敬!但是,那是时代所造就的时势,并非是像我父亲那样的小人物所能左右的。
记忆中,我父亲第一次随十九冶工人宣传队到武汉的慰问演出,并没有待上太长的时间。他在带着他的儿子们与爱妻短聚之后不久,就匆匆地再带着我的三弟回渡口去工作和生活了。当初我父亲这样的北雁南飞,再又经过了漫长的一年多时间之后,他竟然像真正的候鸟一样,再一次携子随队前来武汉慰问演出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就读于武汉青山区肖家湾小学,大哥在我旁边的中学里读初一,而三弟一直在渡口的山坡上散养着,逐渐形成了他后来天不怕地不怕、永不改悔的顽劣秉性。
我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段是在上世纪1976年的年尾时分!这一年,是年轻共和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一年,也是各种大事频发的一年,还是新中国近代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一年,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特殊一年。众所周知,在那一年的年初,敬爱的总理与世长辞,引得举国上下哀鸿一片!那个时候,真的是江海失色、万民俱哀!人们在那个寒冬之夜的凌晨时分,拥围在京城十里长街哭送总理的情景,永远定格在了共和国的历史上!紧接着于四月五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自发的北京群众们,以诗歌朗诵等形式纪念敬爱的人民好总理,并向祸国殃民的四人帮集团发起了剑锋直指的反抗行动!我还记得那首著名的诗句:“于无声处听惊雷,扬眉剑出鞘”。不久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朱总司令也驾骑西去了,中国军政等于塌裂了半边天!事实上,那一年天呈异象,在朱总司令去世仅仅二十余天后,一场足以震惊全世界的唐山大地震突然暴击了华北大地,这场在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不但让多达几十万之巨的中国百姓失去了宝贵的性命,还严重动摇了当时中国的政治经济秩序!受此多重打击,又在一个多月之后,新中国伟大的缔造者***魂归环宇,也驾云西去了!至此,相当于整个共和国的天都塌了!在那段暗无天日的共和国最黑暗的日子里,几个活跃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跳梁小丑开始搅动历史的乾坤,妄图把红色中国漂染成另外的颜色。所以,在这一年的中国近代历史上,还发生过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那就是以华***为核心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同时,新组建的中国领导班子还正式宣布,长达十年之久的运动暨十年浩劫终结了。这个好消息,无疑让深受其害的我父母欢欣鼓舞!他们由此深信,他们头上的那顶知识分子臭老九的帽子,从此就远抛于九霄云外,再也不会强忍着心中的卑屈低头做人了!
所以,我父亲这一次武汉慰问演出兼探亲之旅的心情,无疑是特别愉快的。我从他所选唱的歌曲曲目中,也能够看得出,他的那种重新当家做主人,甚至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气洋洋劲儿!记得父亲第一次随宣传队到武汉演出时,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不太想得起得他都唱过什么歌曲了。不过,有几首歌曲我还略有印象,一首是张寒晖先生所作的《松花江上》,这大概算是我那东北籍父亲的“思乡曲”;另一首歌曲是《草原之夜》,歌词我还记得:美丽的夜色多沉寂,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耶!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我想,这首草原情歌,应该是我父亲献给远在武汉母亲的“相思曲”吧?当然,除了这些思念歌曲之外,我父亲还有一首保留曲目是他曾在大型歌舞史诗《***》中演唱过的《长征组歌》,他铿锵有力的歌声我还记忆犹新:雪皑皑,路难行!高原寒,炊断粮!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畏难!而如此的演出曲目选择,也足以说明他当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吧!
然而,当我父亲在粉碎四人帮大快人心的日子里,又一次踏上了探亲慰问的远行宣传演出之旅,他所选择的是与第一次的“宣传”之旅截然不同的曲目。我非常清晰地记得,在父亲的歌单里,有着高难度男高音独唱歌曲《克拉玛依之歌》、《念奴娇.鸟儿问答》和《解放区的天》。我听我的七姨妈说过,她小时候曾经有一次去剧场里看我爸爸演出,守门的检票员嫌她太小,不让她进去,她急中生智地说舞台上那位唱《克拉玛依之歌》的歌唱家就是她的姐夫,这才得以顺利进场观看演出!她告诉我说,她还看见过我的父亲穿着当时极时髦的海魂衫,在一群美女粉丝的簇拥下,在黄昏前夕阳西下的美景中拉手风琴唱歌时的情景,非常帅气拉风!不过,在我父亲被时代压抑的这个黄金十年中,他从未再唱过像《克拉玛依之歌》这样的封资修老歌曲了!此次他再次翻唱了这首热情洋溢、风情十足的新疆味道男高音独唱曲目,足以说明他的心情大好!还有那一首由***诗词谱曲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也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不许放屁,试看天地翻覆!再有他的返场安可曲《解放区的天》,他更是将无比喜悦的心情,表现得酣畅淋漓: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呀呼一嘿一呼呀嘿,呀呼嘿呼嘿,嘿嘿,呀呼嘿呼一呀嘿!不仅如此,我那从不会去客串戏剧小品的歌唱家父亲,竟然还主动为表现粉碎四人帮、除四害的表演小品跑龙套,他竟然在歌唱之余,客串了一个戴着卫生口罩的医生,给那些被清扫出历史舞台的“四害”喷洒消毒液清洁剂!这在我对父亲的演艺生涯认识中,是绝无仅有的一次记忆,除了这个特殊的戏剧小品之外,我父亲登台表演的所有节目,无一例外都是高难度的男高音演唱曲目。
我记得父亲美妙的歌声极受欢迎!他每一次的演出都很成功,从无败笔!所以,每一次当主持人报幕之后,我父亲笑容满面、神采奕奕地从侧幕走上舞台的时候,台下的观众们都会自发性地集体鼓掌欢迎,他每唱完一首歌之后,台下又是掌声雷动,总是逼着他翻台安可!那个观众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时隔多年仍然让我记忆犹新,不绝于耳!这不仅是我父亲艺术成功的一面,他还将这样的优秀艺术基因,传递给了他的儿子、我们兄弟三人和第三代的子孙传人们了!在我们家三个兄弟分别毕业于音乐学院和舞蹈学院之后,许家的第三代传人中,又有三位成为了出类拔萃的艺术家(唯一一个没有成为了艺术家的许氏后人,是留学于英伦朴茨茅斯大学及新西兰怀卡托理工大学的双料国际金融专业的双硕士学位获奖者的许家长房长孙,他继承的是我父母的理工农医细胞,这是唯一的例外),这与我父亲优秀艺术基因的传递和影响,不无因由!因为,中国的老话这样说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家的儿子们会打洞!
然而,老许家的儿子们呢?他们的成长经历,不但曾让当年风华正茂的歌唱家父亲操碎了心,还曾经让这个风流倜傥的医学家父亲,一夜愁白了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