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四十二)

       我家大哥“热恋”中的那两年,我的那位准大嫂曾经在寒暑假期间,数次到过攀枝花我的家里来做客。在我的印象中,这位唱歌很动听的准大嫂,长得虽不算是太漂亮,但也是落落大方,气质很好。记忆中她好像不太爱说话,但嘴很甜很讨喜。而且,她的家务活很拿手,人也非常勤快,还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她的歌喉绝对一流,美妙的歌声艺术感染力和声音穿透力都特别强,足以秒杀当年许多大牌的女高音歌唱家们!难怪,她当年在西师音乐系里的名气与影响力,甚至曾经远远地超过了她的同学、后来的中国著名女高音歌唱家李丹阳女士,这也足以显示出她的歌唱实力不俗。

       时隔多年以后,我自己是这样猜想的:我的这位前大嫂当初之所以能博得我父母的最终认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用美妙的歌声打动并征服了他们。对于我父亲来说,能有一个会唱歌的儿媳妇,也许不仅仅只是儿子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更可能把他的音乐基因和特长发扬光大,传递到子孙后代,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美好愿望。可惜的是,后来我家大哥婚姻事态的发展却是事与愿相违,与父亲的美好心愿南辕北辙。并且,许家的长房长孙也没有遗传到他的歌唱基因,未能成为如我父亲所希望的“龙凤姻缘生麒麟”的艺术家,却成为了一个与音乐无关而拥有了英国朴茨茅斯大学和新西兰怀卡托理工大学的双料国际金融及经济专业双硕士,他也是老许家四个第三代孙辈们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成为艺术家的特殊个例。而且,许家长子首次婚姻的最后结果,是一场彻底失败了的婚姻。当然,彼时的我家老父亲,并没有细想到那么多舛的严重后果。       就在我家大哥“热恋”的那两年间,我已经数次去到了四川的省会成都,拜师于刚刚从中央音乐学院学成归来的段小毅先生学习音乐了。对于我来说,放弃了苦攻自学了多年的绘画而改学音乐专业,无异是一次脱胎换骨式的艰苦学习历程。而相对于“表哥”段小毅先生来说,可能会是更加的痛苦!因为,他是从一介音乐白丁时的我开始教我唱歌的。当时,段小毅先生已经是中国新锐的青年男高音歌唱家了,他除拜在了中国声乐名师沈湘、李晋伟夫妇以及李展教授学艺之外,还接连获得了全国“冼星海杯”全国专业声乐大赛和CCTV央视全国青年歌手大赛的奖项。所以,当他回到成都这处西南一隅的音乐“小塘子”时,备受四川音乐界专业人士们的瞩目,他的歌唱事业可谓是如日中天。据说,当年他回到母校川音的校园时,学院里师生们是以仰角的高度待之,所有人要高看他一眼,他是当年川音培养出的名人名家之一。不仅如此,连川音正对大门处新竖的那尊冼星海先生铜像揭幕剪彩仪式,都是邀请他前去做的杰出毕业生嘉宾代表,可见他当年在四川音乐界的名气之大。不过,段小毅先生很记情,他没有忘记多年以前与我父亲的忘年交情,也没忘记一年多之前在酒后给我许下的那个师徒诺言。因此,当我致信于他,希望能到成都拜他为师学习声乐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

       我在前面曾说过,段小毅先生在教我学习音乐的时候,是他最穷、最潦倒和窘迫的时候。那是因为他在川音以穷学生的身份毕业工作以后,还没有开始上班赚钱,就暂别妻儿跑到了北京去“北漂”求学。以他身上特别强烈的大男子主义性格和极要面子的大丈夫秉性来说,他是不会屈服于金钱的窘迫,更不会屈尊于那些“嗟来之食”。当时,他是靠着妻子邓姐(邓姐大他三岁,他们俩属于“抱金砖”式的婚姻)在省歌领取的四级歌唱演员(最初级)的微薄月工资,苦苦支撑着两地三口之家的全部开销。段先生是一位成都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家里的兄弟中排行老二,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属于是“皇.帝爱长子,百姓喜幺儿”的讨喜角色,命里是不应该缺吃少喝的。而且,他哥哥在他上大学读书之前就已经参加了工作,后来成为了成都某家银行的支行行长,算是白领高薪阶层。段哥的父亲是当时的四川省保险公司老总,很有人脉关系。母亲是成都一家国企里的干部,还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曾是原国民政.府四川省主席张.群先生的养女,家境应该算是比较殷实的。不过,由于段先生天性倔犟,独立性又特别强,且天生就不会向困难低头,所以他是不愿意在自立门户之后还向家里伸手要钱。因此,即便是在段先生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钱囧时刻,他也不会向家人张口伸手求助。他的这一高贵性格,也曾经深刻地影响过我。在我看来,我父亲之所以与段先生成了莫逆忘年之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俩在性情上的“臭味相投”。不管怎样,我是因为依托了父亲的这个“交际圈”人脉关系,才有幸结识了段先生,并拜他为师,从此开始了人生中的艺术之旅,我的父亲因此功不可没。       我在段先生这里学习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段先生是从我还是“一张音乐白纸”时候开始教我学习音乐的。在那段宝贵的学习时间里,我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了学院派的正统艺术,为今后的人生道路,打下了非常坚实的艺术基础。

       在上世纪八零年代的中后期,中国文艺界曾经涌现出过大量的实力派艺术家,这可能是与当年的艺术风气有关!那个年代里的中国艺术家们,还不算是什么明星,多数人只是单纯的演员或者艺术教员,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是在扎扎实实地做艺术,个中很少会有靠着艺术而发了大财的人(如今的中国艺术界,早已经是今非昔比,面目全非了)。当然,也有极其特殊的情况存在。如当年的著名歌星毛阿敏女士以及川音毕业的校友、著名影星刘晓庆,就因为走穴挣钱又偷税漏税而入狱获刑,引起了全国文艺界的强烈地震、轩然大波。这两起曾经轰动了全国的明星经济案件公布之后,在段先生所在的四川省歌舞剧院里,那也是炸了营。当时,身为四川文艺界歌唱家新秀的段小毅先生,也经常会去参加一些地方性的商业演出,这是艺术家们走穴挣钱的主要方式,但他们的演出价格却非常低廉,主办主仅仅只是付给演员们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演出辛苦费而已,这点小钱是无法因经济问题或偷税漏税等问题而被立案侦查的。就如段先生这样的四川艺术界名人名家,最后拿到手里的演出费也就每场一二百元左右,再大牌一点儿的艺术家,如四川著名的老牌艺术大师沈伐、涂太忠先生等等,每场演出费的常规价格也只有区区的几百大洋而已!但在当时的首都北京城里,那处天.子脚下、京畿重地的那些大腕艺术家们走穴的价格,竟然能高达每场几万、十几万元甚至几十万这样的“天文数字”,不能不让段先生他们这些艺术家同行们惊愕啧舌和感到不可思议,这般分属于天涯两端、惊人的艺术价值距离,是真正意义上的云泥之别。即便如此,像成都这样的所谓“商演走穴”低价“乡土”演出活动,段先生也不是经常有的,要坐等那些“提口袋”(穴头)的人,上门来约请才行。俗话说:“麻雀虽小也是肉”,段先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是靠着跟穴头们去走穴演出,才挣回了一些小钱来帮补家用的。我在跟段先生学习的那段时间里,经常会跟着他一起去走穴演出,借此也见识和认识了很多大牌的中外艺术家们,可谓受益匪浅。       由于我不是成都的本地人,在成都又没有其他的熟人或亲戚,所以我在跟随段小毅先生学习音乐的那几年间,一直都是免费吃住在他的家里。而且,像我这样情况的学生,陆陆续续的还有好几个,但我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按照段先生跟我开玩笑的话来说,他教我是真正的“倒贴”,“极不划算”。

      我到段先生那里学习的时候,他的儿子燃燃还未满周岁。为了给孩子补充营养,段先生的夫人邓姐特意订了每天一磅的鲜奶。那时候的段家公子还太小,一天之内是喝不完一磅重的鲜奶,每天都会有剩余下的一部分,邓姐就将这部分余奶,留给段先生当成早餐喝。但是,自从我到了成都之后,段先生每天早上都会十分强硬地命令我将他的那部分鲜奶配额喝下去,然后再带着我去省歌的琴房里上专业课。我曾经弱弱地问过他,我把他的那份早餐鲜奶给喝掉了,他又喝什么呢?往往在这个时候,他会非常大声地吼我,说我若是不吃早餐不喝奶的话,怎么能有力气去上专业课?而他自己就只是喝一点热茶,而且从不吃早饭!我又问他,他不吃早餐又怎么有力气来教我?他却狡黠反驳我说,小孩子是不会懂得什么叫“饱吹饿唱”,他不吃饭教我才是最正确的!反正,他是横竖都有道理。其实,其中更为深刻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钱,订不起那一天两磅的鲜奶!而像我这样的“倒贴钱”的学生们到来,无疑又加重了他的经济负担!

       然而,段先生在这样的状态下,仍然拒不收取任何学生的学费,当然也包括我在内。从这一点上来说,段小毅先生的人品是真没得说。所以,段先生在四川文艺界的口碑那是钢钢的,他不仅在文化艺术圈,还在许多其他的圈子里,都有交心的好朋友。我记得在段先生家住学的那几年,他家里总是高朋满座,随时随地都有人到他里来拜访做客,还常常会留在他家里混饭吃。这可真是难为了我那位常常为了“无米之炊”而犯愁的邓姐!不过,她也有她的办法!就是无论什么样的贵客来到家里,她都会在饭点时给客人下一碗特别好吃的重庆小面,从而减轻买菜做饭的压力和经济负担。       我在这里给大家介绍一下段先生的夫人邓姐。她是一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重庆女人,心地很善良,但脾气却特别暴躁!但她因为爱屋及乌,对段先生的朋友和学生们都很好,尤其是对我特别好!总是会偷偷地把最好吃的东西藏起来留给我回来吃。算下来,邓姐虽然也是川音声乐系本科毕业的正牌大学生,但她因为是自幼就考入了重庆市京剧院,当了一名武旦加花旦的京剧演员而荒疏了文化学习。所以,尽管她的演唱功底是棒棒的,但文化成绩却很差。当年,段小毅先生就是因为邓姐的文化底子太弱、常常被人欺负,才主动帮助她补习文化课,久而久之成为了情侣并最终喜结连理。他们俩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是因为北京的文艺团体用人单位只能办好段先生一个人的入京指标,段先生才一怒之下,坚拒了进京发展的大好前程,毅然决然地携邓姐进入了四川省歌这个地方性的文艺小团体。因此,段先生与独生儿子的名字中最后一个字,加起来就是“毅然”(偕音为“燃”)。事实上,段小毅先生的选择是极其正确的!他的贤妻邓姐,在他事业发展的最初期,“毅然”放弃了自己的专业,全心全力地相夫教子和勤俭持家,力助丈夫更上一层楼,是真正的功不可没!

       其实,邓姐自己家的背景也很厉害!他的父亲是当年刘.邓大军挺进大西南,解放四川全境时的解放军革命功臣。听邓姐讲,她父亲是一位资深的老军医,曾在刘.伯承元帅受枪伤之后,为他治疗过眼睛。邓家老父还亲口给我讲过伯承元帅受枪伤的真正内幕(因涉及到共和国将帅名人以及隐密的历史内幕,我还是不在此提及为好)。我见到邓姐父亲的时候,他已经是老态龙钟了,腿脚也不太利索。那时候,国家给他在成都市的北门荷花池附近,分配了一套照顾革命功臣的政策性住房以及公费的保姆,所以段哥和邓姐经常会带着我去他那里“混饭吃”。邓姐家里一共是两姊妹,她也是排行老二。邓姐的姐姐是四川很有名气的影视演员,因形象酷似于孙公和蒋公夫人宋氏姐妹,常常会作为特型演员,在历史剧影视作品中扮演宋家的美龄或庆龄姐妹,深爱广大观众们的喜爱!邓家大姐的夫君,是中国著名的二胡演奏家车向前先生,我因此有幸亲耳聆听过车老师演奏的激情似火的二胡名曲,还顺道在他家里“混吃混喝”。       记得在四川省歌的那几年,我除了跟段哥学习音乐之外,还跟他学会了打麻将。成都人喜好打麻将,是一件国人尽知的秘密!当时,成都市政.府为了扼杀这股“歪风邪气”,曾下了行政公文严禁成都市民打麻将,违者将处以拘役、罚款及游街。我就亲眼见到过一些因为打“老妞麻将”(即输赢不大的小麻将)被罚游街示众的成都老妇女们,被迫在头上顶着麻将桌或麻将牌游街示众时的滑稽场面。不过,政.府的政令并不能起到什么好的效果,成都人民喜爱麻将那是喜爱到骨子里的。于是,成都人在此政令之下,变幻了许多招法来应对。那时候,成都的麻友们为了防止“搓麻将”的声音太大,怕招来警务人员查赌而发明了无声的“纸麻将”;还有一种叫做“吊篮麻将”,即在麻将桌的上方吊一个竹篮,每打一张牌后,将没有被碰或杠的麻将牌轻轻地放在竹篮里,避免发出声音。更有甚者,还有人发明了一种“流动巡回麻将车”,就是在车后箱密闭的空调空间里,安放上一张麻将台,拉着四个正在打麻将的爱好者们,以时速十五至二十码的速度,缓慢平稳地在成都市区的大街上无目的地行驶着,从而逃避查赌。成都人发明的诸如此类打麻将的方式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例举了,那是真正的“野火春风斗古城”。相比之下,当时四川省歌的“麻将环境”却很安全!位于成都市西大街79号的四川省歌团址隔壁,就是当年著名的四川省第四监狱,俗称“成都四大监”,这是典型的“灯下黑”,一般是不会有人闯入监狱隔壁的省歌大院来查赌的。即便是真有“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情况发生,省歌的门卫大爷那也不是吃素的,他会用他的高音喇叭“惊鸿一吼”广而告知,省歌大院里那些正在聚精会神打麻将的艺术家们,就会立即收拾好“作案工具”然后作鸟兽散,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了!类似这样的趣事儿还有很多!就留待以后细聊吧。

       相形之下,我父亲与段小毅先生在娱乐游戏方面的爱好却是截然不同。在我父亲的一生当中,从未在任何人的赌桌前掷下过一分钱的筹码。他只是在还很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饭桌上与人“豪赌”过饭量,赢得过超级“大胃王”的称号而已!我父亲与段先生,是新中国两代艺术家,有着有两代人完全不同的娱乐观、财富观和价值观。在我看来,我父亲的一生,与段先生相比,还是显得太过保守和单调了!

      然而,那可能就是我父亲真正的内心世界,我不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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