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四十五)

        曾经有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让我一直很困惑,简直就是无解!当年段小毅先生带着我到重庆演出时下榻的那个酒店(当时叫做招待所),是重庆著名企业“嘉陵摩托”的单位宾馆。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许多年以后,我自己的婚礼及酒宴,竟然就是在这里举行和举办的!而且,好像那个新婚之夜我所租住的宾馆房间,就是当年我与段哥一同住过的那间房子,只是比几十年前装修得要更为现代和更加堂皇了一些而已。这是不是太神奇了?要知道,当年我随段哥赴渝演出的那个时候,我现在的妻子还是一个稚嫩天真的小学生呢!而且,她当年的家,就离我和段哥所入住的“重庆嘉陵宾馆”咫尺之遥。但我那时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我,她当时甚至都没有能近距离接触到省歌众明星艺术家们和我的机会!我们俩人就这样在少年时代里擦肩而过,直到几十年以后,我们竟然就在这里喜结了良缘,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除了重庆之外,我还跟随段哥到过四川的德阳市,并在那里认识了当年曾火爆一时的四川明星企业~德阳天下乐企业集团的刘善清、龙和泉两位老总,还在我大学毕业之后,到他们俩合力兴建的超高档大型餐饮娱乐企业“皇家大酒店”里,弹过好几个月的钢琴,赚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在我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是在上世纪1987年的金秋时节,段哥带着我前往了北京,参加中央音乐学院为他的恩师沈湘先生,隆重举办的教学四十周年音乐会。那一次,我在中央音乐学院这个闻名遐迩的高雅音乐艺术殿堂里,不但见到了著名的音乐教育家沈湘、李晋伟教授夫妇(段哥让我叫他们为“师爷”),还见到了包括金铁霖、蒋英、叶佩英、郭淑珍、迪里拜尔、陈志、关牧村、殷秀梅等一众师伯和师姨们,并现场感受到了令我无比震惊的正统学院派音乐名家们的倾情演唱!这是我在艺术人生中最为难得的一次艺术欣赏之旅!而这样的盛况和宝贵机会,已经定格在了那个年代,永远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轮回和再现了!        还有一次令我终身难忘的往事,发生在上世纪1990年前的那一年(即一九八.九年,请原谅我在这里如此必要的“啰嗦”,你懂的)。那一年,本来是我们老许家最为关键的一个历史性节点,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全国性大风波给搅和得是七零八碎。经历过那个“匆匆那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回看我早前发表过的《匆匆那年》文章)的朋友们,脑海里可能还会对那个特殊之年,有一些几乎快被时间渺淡、模糊了的浅浅水印。但是,对于攀枝花的老许家人来说,那一年不仅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灾年,还是一个被历史强行烙下了深刻记忆年轮,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年!

        本来,最让我父母操心、担心的许家老三,经过了北京舞蹈学院六年严酷的中国舞训练,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到达他的毕业季了!他在那个漫长的北舞六年学制里,因为各种调皮捣蛋和无厘头所惹出的祸端,一直是游弋在“时刻准备着”要被学院开除学籍的“盲人骑瞎马,深夜临渊潭”的最最边缘。不过,随着他渐渐长大和懂事之后,他在毕业前夕的状态,要比他前六年里的所有时候都要好!自从北舞校方解除了他的那个中国高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处罚后(即开除学籍,缓期一年执行),他逐渐认识和反省了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低级错误,以及对父母和家人们的深度伤害。所以,他终于老老实实地度过了好几年的上学时光。在这几年时间里,他除了认真上课学习和练习“舞功”之外,还自学了当年特别时髦的“霹雳舞”(有些类似于现在流行的“街舞”),跟已故著名的中国近代著名舞蹈家陶金先生一起,出演过电影《摇滚青年》中的小角色。他与中国著名的舞蹈家高度、刘立功、汪冽,以及北舞毕业的校友明星彭丹、王艳、孙亚男、傅艺伟等人关系都很好,并结识了当年中国乒乓球队的世界冠军、乒乓国手戴丽丽等名人。在她们的大力举荐和关系疏通之下,已经有了包括中国东方歌舞团、全总文工团以及海政文工团等至少三个以上的国字头或军字头的专业文艺团体,给他递来了入职橄榄枝,希望他能在北舞毕业之后立即加盟。由此,我家三弟毕业工作的单位前景,可谓是一片光明,几乎可以肯定,他会在北舞毕业以后留在繁华的首都北京工作。而我家大哥在手部受伤之后,因为暂时无法弹奏钢琴和授课,加上他与攀枝花市少年宫那几个“外行领导内行”的头头脑脑们关系一直都不太好,还有他的女朋友即将从西师音乐系毕业,分配方向是北京市郊昌平区的一所职业中学。所以,我家大哥在那一年,从单位请假去报考了中央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的大师进修班,而且因为他出众的外形条件和出色的嗓音条件,还有出类拔萃的考试成绩,被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录取,成功入主了他青少年时代心目中那座曾经是高不可攀的艺术殿堂。而我自己仍然在成都的艺术学习当中,身处在风华正茂的黄金时代,是年龄与艺术生涯中不可多得的“芳华”。表面上看起来,攀枝花老许家的这三个儿子,个个都挺争气,且人人都有好的前途,只等着在未来可期的事业上,大展宏图、凯歌高奏,大踏步地向前、向前、向前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场暴风雨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天气预报”,而且是来势汹汹!一场席卷了整个中国、深刻地影响到了每一个人的特大风波,突然间平地乍起,大风起兮!由于这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我就不在此细述那个“刮风下雨”发生、发展的过程了,请大家自行脑补和原谅我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由于我们家里的所有人,都无法成功逃避那一场风波,所以还是要在这里聊聊我们当年那个真实的景况。那一年,在最关键的六月份到来以前,全国各地已经是被风波闹得是沸沸扬扬、折腾不堪了!尤其是在北京城里的那个众矢之的风暴中心,更是甚之又甚。其实,那场大风波的乍起,与我们老许家人并无直接的关系,我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学习艺术的在校生或在考生,都没有什么激情和匹夫之勇去参与那场声势浩大的所谓风波。然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这几个老许家的孩子们,当时正分别在北京和成都这两处风暴中心和副中心里学习和生活,又怎么可能不沾染和刮受到这场风波的雨露与风尘呢?

        其实,早在风波初起的时候,我们的父亲就非常敏锐地感知和分析了这场风波的走势和后果,他分别给他的三个儿子们,都发出了可抵万金的千言家书,嘱咐和告诫我们,绝对不要卷入到这场无谓的风波.运动中去,尤其是不要在这样的时刻有什么过激的个人言行,并且务必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当初,对于父亲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们这几个半大孩子们并不以为然,甚至觉得他似乎是有些杞人忧天、小题大做了!所以,在风波最初阶段的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把父亲的忠告当成了一回事情或者是放在了心上。许多年过去以后,当我们再回首那段风波往事的时候,真心地觉得父亲当年对孩子们的忠告,是真正的睿智,他简直就是一位现实版的“诺查丹马斯”(预言家)。也许,那是因为父亲在多年间,经历过无数场运动和风波,才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他是吃下过许多不为人知的“苦果”之后,才在那个关键时候“反刍”给我们的经验之谈。我直到现在还十分清晰地记得,父亲特意在他写给我们的信纸上面,用粗红笔勾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红线条,红线条上面的那行字是“记住,枪打出头鸟!小心秋后XX”(此处省略了两个字)。

        那一年,我家大哥在京城考完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院试之后,一直都买不到回成都的火车票,他特别着急。记得好像还是我家三弟托了好多的关系,好不容易为他“走后门”搞到了一张六月三日离京的火车坐票,他才得以在京城最最危机的那个夜晚之前,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地赶上了返程的火车。但我家大哥并不知道,就在他坐着火车“咣当咣当……”往回返的那天晚上,北京城里发生了一件众所周知、震惊了整个世界的历史大事件!幸运的是,若我家大哥当初买到的是晚一天的火车票,可能就无法从那场京畿风暴旋涡中安全脱身了,后果将是谁也无法预知也无法预测,甚至是不堪设想的可怕!我的父母和众亲友们包括我家大哥自己,都曾经为此而感到过深度的后惊与后怕!但总归他是有惊无险,在那最最最关键的那一天,没有去亲临现场“见证”历史,也没有湮灭在那历史的油霾雾彩里,而是奇迹般地与那场“奇迹”擦肩而过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奇迹”!        然而,让我家大哥没有想到的是,他虽然奇迹般地逃离了京城风暴中心,却又无奈且被动地陷入了另一处风暴气旋之中。那一天,北京城里的风云突变以及之后所发生的那一切,我家大哥是坐在火车上、蒙在鼓里。由于当年极不发达的信息资讯,无法及时地将京城的时事,告知到那一节节火车车箱里正在长途旅行的乘客们,大家对此都是一无所知。但是,当我家大哥提着行李,走出了成都火车站的检票口之后,他立即就被一股巨大的人流挤带着,被迫在成都火车站前的大广场上,从东向北,又由北往南,再一路向西,一刻也不停地奔跑着!他根本就无法脱离开这股逆流的挟带!只能随着“大流”与人流一起东奔西跑!可怜的他,手里还拎着几个大包小包的行李!据他后来告诉我说,他是亲眼看着那些人,齐刷刷地脱下了脚上的鞋子,然后齐整整地一起掷向了正在执行警戒和驱散人群的兵警群,那情景就好像是一幕“带你去看流星(鞋)雨”的街头活报剧!他还看见一个卖冰棍的年迈成都老太太,毫不心疼地把自己正准备买掉换钱的一木箱冰棍都翻倒在了地上,任由其他人捡起来当成了“冰雹”武器扔了出去!最后,我家大哥是在那一群把自己的鞋子当成了武器甩了出去的“赤脚大仙”们当中,极少见的双履安在一个奇葩另类,许多人都用着异样和愤怒的目光盯着他看,令他汗毛直竖、不寒而栗。他那时是真正的“穿鞋的害怕光脚的”,而非“光脚的不惧穿鞋的”现实版写真。可惜,如此壮观和奇葩的历史大场面,我家大哥既没有设备也没有机会,留下一张难得且珍贵无比的“历史瞬间”合影或者“自拍”照片。

        就在我家大哥在成都火车站遇险的那一刻里,我正与段哥积极寻找着办法去接他回来,但谁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接他回到省歌?连段哥这样的“智者”都抓耳挠腮、束手无策了!因为,当时几乎所有可以通往成都火车站和人民南路广场方向的路线,都被军.警们给戒.严封死了!恰巧,那天段家公子燃燃突然发烧生病,我和段哥以及他的另一个学生一起,还必须要送他去距省歌不远的成都市第三人民医院就诊!那一天,就在那一条平常只需要走短短几分钟的骑车路程上,我和段哥被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催泪瓦.斯浓烟给熏得是睁不开眼晴睛、走不动道!我还因为骑车看不清路线而与段哥的自行车发生了碰撞,连累段哥和燃燃一起摔倒在了水泥路面上!可怜段公子的下巴处,被水泥地蹭开了一个大口子,顿时鲜血淋漓,被迫赶到成都市三医院外科缝了好几针,留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疤痕,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性格刚毅的段哥,流下了痛苦的眼泪,让我惭疚不已!那可真的是一次特别难忘的特殊经历,永难忘怀!        后来,我家大哥好不容易才从成都火车站的人流中勉强脱身,拖着他沉重的行囊,满脸疲惫不堪地逃到了省歌,但总算是回到了安全地带,暂时脱离了杀机四伏的险境。但是,就在那一天的此时此刻,我家三弟在那个风暴旋涡中心的京畿重地,却陷入了左右无援的危险困境……

        后来,我听父亲告诉我说,他在那几天的所有时间里,一直是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一动不动地关心着新闻里的北京、关注着电视中的成都,关切着他孩子们的安危。但是,他当时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儿子们的死活和状况都不知道!所以,他当时的心情是特别的纠结和复杂,只能与我的母亲一起,默默地祈祷和祝福着家国.天下、亲友们和孩子们都平安无事!

        其实,那时候的我家三弟还算是比较安全!位于北京南城、紧邻清代旧刑.场菜市口,陶然亭公园边上的北京舞蹈学院老校址,虽然与风口浪尖上的事发地就近在咫尺,但因为学院领导指示保卫科的干事们,果断地关上了学校的进出大门,所有的师生者一律都不许出门!因此,我家三弟他们那帮不太懂事儿的学生们,才得以有了人身安全的切实保障,没有被那场看得见的硝烟所“埋没”。事后,我家三弟告诉我说,他们是被学院的老师们关在了宿舍里不准出来,连饭食都是老师们亲自送过来给他们吃!而且,在老师们的默许甚至是鼓励之下,几乎每一间男生宿舍的房间里,都传出了“稀里哗啦”巨大的搓麻将声音。那里所发出的巨大的麻将声音,居然成功地掩盖住了校门外“噼里啪啦”的枪.炮.声。而且,我家三弟是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在班主任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打麻将赢饭菜票!要知道,就在数年之前,我家三弟曾经因为与同学们在宿舍里打麻将,还被北舞校方严厉处罚过,差一点点就断送了他的舞蹈前程呢!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在那个难忘的一年,一切都变幻得让人难以置信!但那就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也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父亲的后半生”经历之中无法抹去!

        不过,这一切仅仅才是风暴的最开始!对于老许家来说,真正的暴风骤雨此刻还没有真正地来到,这时候的“远程风暴”,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父亲在遥远的攀枝花大山沟偏僻一隅,听到的由远而近、不祥的几声弱弱天雷声而已!

        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暴风雨的真正前奏!父亲是在“于无声处听惊雷”,又岂能稳坐于他的钓鱼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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