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后半生（三十三）

        当我从十九冶一中教务处的负责老师那里意外地得知，我那份应该至少在一个半月以前，就要盖章寄出给上海戏剧学院招生办的政审公函，此时此刻仍然还静静地躺在一中教务处办公桌抽屉里“休眠”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天就要塌下来了！

        到现在我已经不太记得，那天是如何失魂落魄地从一中的教学楼回到家里的了。其实，就在此前一天的那个傍晚，我从省城成都坐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疲惫不堪地回到了攀枝花家里之后，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仔细细地向我的父母亲汇报了我这一次在成都艺考的全过程。尤其是详细地汇报了报考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经过，并向他们报喜说，我的上戏导演系考试成绩听说已经合格，我的政审材料应该早就已经寄往上海了！我的父母听后都很高兴，尤其是我的父亲，他一再叮嘱我回来后要好好地复习文化课，以应对二个月之后，即将开始的全国统一高考！他还安慰我说，虽然我在美术类的考试中全线溃败，但有了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艺考成功，足以成为他的骄傲！而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已经是一个泡影了……

        我还很清晰地记得，当我吞吞吐吐、力求婉转地把这件令人沮丧的事情告诉我父母时，我父亲是“嘣”地从沙发上窜起身！他的上门齿紧紧地咬住了他的下嘴唇，并从牙缝里“蹦”出了一个字：“走”！

        于是，我被父亲拖拽着，从医院的家属楼一路小跑，又回到了我的高中。一路上，父亲遇见了许多他的老熟人，但他没有与任何一个老朋友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只是咬着牙、脸色铁青地带着我，急急忙忙地往学校方向的那个半山坡上赶去。我还注意到，他的头发此时已经被微风吹拂得凌乱不堪，且一缕一缕的狂发向上直竖着，像极了“怒发冲冠”的样子。但我父亲的这次惊天一怒，既不是为权亦非为利，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老许家后代至关重要的前途和命运问题！所以，他此时此刻怒火冲天的情形，大家应该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出的。

        那一天的十九冶一中教务处，就这样被一个用丹田气息所支撑起来的俄国面罩发声法来吵架的优秀男高音歌唱家的超高分贝给湮没了！记得那天的学校教务处门口，挤满了闻声而至的学校老师和学生们，他们都是被我父亲那个几乎是要掀翻了楼顶的巨大咆哮声吸引而来，他们所能看见的，是我父亲不停地拍打着教务处的桌子怒吼，而那个教务处的负责老师正哆哆嗦嗦站在一旁冷汗如雨、不知所措！

        好在有醒目的其他教研室老师看到此情此景之后，急忙回到办公室打电话搬救兵去了。记得此后一共来了三股救兵，一是他们搬回了十九冶一中正在集团公司开会中的两个正副校长。二是搬来了十九冶教育处的两位正副处长。这还不算，他们甚至还搬到了已经离休在家闲赋着的，原十九冶集团公司的地委级一把手、我父亲的老朋友郝省山书记（恰巧，郝书记在离休后，就住在十九冶一中小操场旁边的高干住宅区里，距离十九冶一中的教学楼仅咫尺之遥）。所以，当这三股近潭、远水都匆匆赶到之后，我父亲身上的冲天怒火被暂时扑灭了。因为，我父亲在十九冶单位里，一直都有着很好的口碑和名望，他与郝书记及集团公司教育处领导们的私交甚好。所以，在他这些老朋友们的面前，我父亲只能收敛了怒颜，被规劝回家了。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郝书记当场责成十九冶教育处，立刻给上海戏剧学院招生办寄去了情况说明的加急公函，表明是因为学校的工作失误而非是因为我个人的政审问题，造成了政审函件的邮寄延误，希望上戏招办能给予我特别的关照，继续履行招生手续。无奈的是，在这个时候，上戏招生办的政审环节已经全部截止和结束了，无法再给予我特别的通道！他们还在返寄回来的函件中这样写到，希望我明年能继续报考上海戏剧学院。至此，我在那一年里报考的所有艺考院校，宣告彻底失败了！

        就在那一年，我从十九冶一中的高中测量绘图职业班里毕业了。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毕业后都选择在十九冶和攀钢的单位里上班就业，或是顶替了退休父母的职位上岗，成为了新工人。而我却对上班当工人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所以，以此往后的那几年间，一直都是我的人生中，最为消沉的低谷期。

        虽然，我在这一年的艺考失败了，但就在这一次的艺考经历中，让我拓宽了视野，见识了世面，使我更加渴望能早日成为艺术院校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大学生。然而，在那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的艺考洪流大军当中，要成功地冲到河对岸那座海市蜃楼般的象牙塔里，又谈何容易！

        在随后的那几年里，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一直是转战在求学和艺考的路上。由于我始终不愿意勉强就业，所以成为了继我家大哥之后的又一个“阿里巴巴待业青年”。为此，许多我父母的老朋友们都到我家里来劝他们，应该让我尽快上班挣钱，减轻一点儿家庭的经济负担。然而，他们的善意规劝，我的父母并不领情也不接受，他们始终如一地支持着我的艺考。我父母亲还亲口对我说过，家里已经有了一个音乐学院和一个舞蹈学院的兄弟们顶着，只剩下我一个人暂时没有学上也没关系，不算太丟人！他们还鼓励我放下包袱，克服心理障碍，继续努力求学和应考。

        其实，我在八六年的那次艺考失败之后，对自己的艺考的科目和专业，做了理性的分析。我清楚地认识到，在我所应试的几项艺考专业中，美术已非我强项！因为，我在美院的考场上见识过的那些艺考生，个个的专业都比我要更强！而我仅是因为个人对美术的爱好和天份，又没有接受过正规的专业训练，只能算是个无师自通的美术爱好者而已！若非要在美院的考场上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最后的结果注定将是我的头破血流。而戏剧学院的导演专业，情况亦不容乐观！我在那一年上戏导演系的招生考试中，虽然与成功仅仅只差了一步之遥，但那一次是我的一个千载难逢机遇，恐怕再难遇到了！即便是我再次承受那最最痛苦和煎熬，去冲击戏剧学院导演系的考试，也是优势不再了！因为，过了这一年之后，我的应试身份已经变成了一个“往届生”。而且，我在那一年上戏导演系招生考场上的准成功，多半都是因为侥幸的好运气！除了我当时身上有着“应届高中毕业生”的优越应试条件，还因为我熟读过的那本《神秘岛》原因使然，应该算是一次歪打正着的结果。除此之外，我又应该去考什么样的艺术专业呢？我对自己的人生和前途顿感迷茫！

        题外话，当今天的这篇连载文章发表时，恰逢我国一年一度的“八一建军节”。其实，我在高中毕业的前后，一共曾有过三次应征入伍的好机会，但都我自己一一放弃了！一是在我应届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全国性的征兵工作也在我所就读的高中里进行着，而我当时正好在省城成都的艺考应试当中，是我父亲亲自跑到了市武装部征兵办里说明了情况，才被免于了那一年的征兵体检，“错过”了入伍“机会”。就在那一年，我们班上的好几位男同学被征集入伍，他们退伍后都回到原籍分配了工作。后来，在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四川阿坝军分区部队文工团的部队干事到川音找到我，许诺将授予我比其他院校毕业生更高一级别的中尉军衔，让我在藏区的部队里至少服役八年，我又没有答应。第三次是广东军区预备役高炮师政治部的政委亲自找我谈话，希望我能成为该师政治部里的预备役少校军官，还提前发给我了全套的少校军装和军衔，但我最终还是没有接受。算下来，若我当年真的是入伍参军到了现在，可能已经被授予上校或以上的高级军官军衔了！而我却在当年因为种种的原因，痛失了这样的好机会，着实有些可惜！记得在一首歌曲里是这样唱到：“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感到后悔”！而我现在，只能是望洋兴叹，悔之晚矣，唯有遗憾了！在此，祝那些当过兵、入过伍的朋友们，节日快乐！

        那一年的暑假，我的母亲带着我们家的兄弟三人长途跋涉，从攀枝花经昆明到了湖南长沙，又从长沙经北京，回到了父亲已经阔别了多年的吉林东北老家。而我的父亲却选择独自一人守在了他的攀枝花家里，并没有与我们娘儿四个，一起举家返乡省亲。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父亲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会主动放弃了这个全家返乡省亲的大好机会？后来，我在他的老家，好像是发现了一丝端倪！原来，在父亲那数千公里之外的东北老家，竟然还藏着一个我们不曾知晓过的惊天秘密！

        父亲的这个秘密，我本不想在文章中提及。但是，为了能完整地记录他老人家的一生，这个秘密还不得不说！原来，当年的许家二少爷，在他的东北老家里，还有一位已经被娶回家、过了门儿却未曾圆房的准媳妇儿！

        然而，这真的就是我父亲当初不愿与全家人一起返乡省亲的真正原因吗？其实也未必，他还另有苦衷……

     （未完待续）